這天夜里,許盡歡躺在客棧里,睜著兩只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帳頂。
窗外,北風呼呼地吹。
比起咆哮的海風來,這四九城的風稱得上是溫柔。
但不知道為什么,許盡歡卻覺得害怕,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感,在剎那間遍布了他的全身。
緊接著,他感覺到餓了。
深夜的客棧,最快填飽肚子的辦法,是下一碗清湯面條。
羅叔給客棧伙計一點碎銀子,伙計很快端來一碗面條。
許盡歡三口兩口吃完,感覺肚子里還是空空的。
接著,第二碗,第三碗……
吃到第五碗的時候,羅叔覺得不對了,一把奪走了他手里的筷子。
他捧起面碗就往嘴里灌。
面條嗆進喉嚨,又噴出來,他咳了個天昏地暗。
許盡歡從七歲開始,人生活著的目標就是為了報仇。
陳良平一死,他一下子沒有了目標,心里仿佛出現了一個空洞。
那空洞一碗面條填不滿,兩碗,三碗……
永遠都填不滿!
“羅叔。”
他滿臉是淚地抬起頭。
“陳良平不在了,我拜師有什么意義?進畫院有什么意義?留在京城有什么意義?”
我活著,還有什么意義?
羅叔沒有說話,拿來濕毛巾,給他凈面凈手。
十根手指擦干凈,羅叔突然冷笑一聲道:“這世上有子承父業,就有父債子還,都是天經地義的事。”
沒有人知道,羅叔的真名,其實叫上官羅。
他和娘,是同父異母的兄妹。
上官家抄家,女眷被賣,男眷被殺,被流放。
他這個庶出的兒子沒有逃過被流放的命運。
娘之所以愿意跟著爹,除了爹舍得砸銀子以外,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
爹答應去流放之地,找到上官家的人。
結果,只找到了一個活著的,就是上官羅。
因為不能以真名示人,才叫羅叔。
羅叔的下體在流放的途中,被衙役踢壞,所以把許盡歡當成自己的孩子,照顧他的衣食住行,教他讀書寫字。
許盡歡抬頭看著羅叔,猶豫著說:“他兒子……是無辜的!”
“你娘不無辜嗎?我不無辜嗎?還有你……”
羅叔又冷笑:“一輩子不敢亮出自己真正的身份,難道你不無辜嗎?”
羅叔的話,像是一道光,照進了許盡歡的身體里,將他身體里的空洞,一下子都填滿了。
沒錯,這世上有個詞叫一脈相承。
既然爵位能相承,衣缽能相承,財富能相承,那么血海深仇也能相承。
翌日,天不亮,他和羅叔就去了宣平侯府的門口。
厚重的大門,吱呀一聲打開。
兩個穿著體面的小廝,拿著掃帚開始清掃門庭。
清掃完,有一群人威風凜凜地走出來。
走在最前面的那個,眉峰如刀,鼻梁高挺,穿著武將的衣裳,腰上佩刀,看上去年紀最小,卻是氣勢最足,威嚴最高。
所有人都陪著笑,沖他點頭哈腰。
他昂首挺胸地走下臺階。
侍衛牽來高馬。
他翻身上馬,唇角抿成一道冷硬的線,淡淡地朝許盡歡瞄了一眼。
那眼神像是在看什么阿貓,阿狗,充滿了冷漠和不屑。
許盡歡看著一行人遠去的背影,突然想到了八個字: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造反者,誅九族;
大逆者,誅三族;
陳良平背信棄義殺他爹娘,他不誅三族,只誅陳良平兒子一人。
陳漠北,就你了!
也是這一日,他們敲開了何府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