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站在街角,藏青色風衣下擺被春風掀起一角,露出里面黑色毛衣的邊沿,眼神復雜地看著他。
周思恒站定,轉頭看去。
“王文娟?”
王文娟的眼眶紅了一瞬。
“走吧,先回家,回去再說。”
王文娟來接周思恒,可是下了很大決心的。
畢竟這人的身份,曾讓她在親戚面前抬不起頭。
她知道旁人如何議論他,也如何,議論她。
坐過牢的人,這輩子都洗不凈身上的污點。
而她,則是勞改犯的女人,下賤,骯臟,上不得臺面兒。
可她是他的妻子,是這世上唯一還愿意等他的人。
這輩子,她不可能拋棄他。
周思恒沒有猶豫,跟著女人朝一個老舊小區走去。
樓道斑駁的墻面上寫滿了標語,腳步聲在空蕩的轉角回響。
王文娟掏出鑰匙,手微微發抖。
門開了,屋里陳設如舊,只是蒙了層薄灰。
“早上出去得早,還沒來得及收拾。
你先坐坐,我去給你燒壺水。”
燒上了水,女人拿著抹布在屋子里擦拭了起來。
北方的塵土,就是有點多。
水壺嘶鳴起來,王文娟擰熄了火。
她站在廚房門口,望著周思恒低頭坐在舊沙發上,光頭在昏黃燈光下泛著冷光,宛如一尊歷經風霜的石像。
她張了張嘴,最終只說:“你先喝口熱水,飯還得一會兒。”
周思恒點點頭,沒抬頭,手指無意識摩挲著沙發扶手上裂開的皮革。
窗外夜色漸濃,樓道里傳來孩童嬉鬧聲,又迅速遠去。
王文娟做了面,一人一碗,面條在碗里打著旋,熱氣模糊了彼此的臉。
她輕聲說:“和以前一樣,多放了點醋。”
周思恒點點頭,吸了一口,酸味直沖鼻腔,眼底竟有些發燙。
他不敢看她,生怕一抬頭,這些年虧欠的歲月便如巨石般壓上心頭。
窗外的風停了,樓道燈忽明忽暗,仿佛他們飄搖不定的命運。
半晌,他低聲道,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這次回來,我不會再走了。”
王文娟握緊筷子,指尖微微顫,終于落下淚來。
她沒抬頭,只是默默將一碟咸菜推得更近了些,聲音輕得幾乎被風吞沒,帶著一絲不確定:“我相信你,可這世道……不一定。”
周思恒的手頓了頓,那抹酸澀順著喉嚨滑下去,壓成了沉甸甸的塊壘。
他望著墻角泛黃的結婚照,相框邊沿積著細灰,仿佛每一粒灰塵都承載著他們被歲月掩埋的從前。
他進去的時候才二十五,今年,卻已經快要年過半百了。
二十來年,足夠一顆種子長成參天大樹,也足夠一個男人把背影鐫刻成無聲的墓志銘。
他閉上眼,鐵窗的寒意、監舍的沉悶、編號刻在胸牌上的冰冷觸感仍如昨日般清晰,可眼前這碗面的熱氣,卻真實得刺痛鼻腔。
半輩子過去了,半輩子的一半兒,他都交代在了牢獄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