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活不論”四個字,如同冰錐,刺穿了易子川幾乎被痛苦和藥物融化的意識,帶來一種近乎絕望的清醒。他知道,這意味著真正的煉獄即將開始。郝先生的手段雖酷烈,卻還帶著一種冰冷的、探究式的“雅致”,而刑房老錢……那是詔獄里傳說中的人物,專司剝離人性、摧毀意志,其手段之原始殘暴,足以讓最兇悍的江洋大盜聞之色變。
他被兩名廠衛拖著,在陰冷潮濕的走廊里前行,身體在粗糙的石地上刮擦,先前被銀針穿刺的手指和那詭異麻癢的傷口受到震動,再次掀起一波波令人窒息的痛楚狂潮。他的視線模糊,耳中嗡鳴,只能感覺到光線愈發昏暗,空氣愈發污濁,彌漫著一股濃重得化不開的、混合了血腥、腐臭和焦糊味的惡臭,幾乎令人作嘔。
沉重的鐵門開啟又關閉的聲音,沉悶得如同敲打在心臟上。他被拖進了一個比之前那間“雅室”大上數倍的石室。這里,才是詔獄真正的心臟——刑房。
火光取代了油燈,是墻壁上插著的幾個火把,跳躍不定的光芒將巨大的陰影投射在布滿深褐色污漬、劃痕和可疑殘留物的石壁上,那些陰影扭曲晃動,仿佛無數受刑的厲鬼在舞蹈。空氣灼熱,混雜著血腥、汗臭、燒紅的鐵烙炙烤皮肉的焦臭味,還有一種……絕望到極致的死氣。
各種各樣的刑具琳瑯滿目,銹跡斑斑卻又閃著森然寒光,從常見的枷鎖、夾棍、皮鞭,到造型詭異、專門針對人體脆弱部位的鐵鉤、尖刺、擴張器,一應俱全,許多上面都凝結著厚厚的、暗黑色的血痂。房間中央是一個巨大的火盆,里面炭火正旺,幾根鐵烙插在其中,尖端燒得通紅。
幾個赤裸著上身、滿身橫肉和汗水的行刑手正靠在墻邊休息,看到有人被拖進來,眼中立刻露出豺狼般的饑渴和麻木的興奮。
張掌班跟在后面走了進來,用手帕捂著鼻子,臉上卻帶著那種扭曲的興奮,尖聲道:“錢爺呢?孫公公吩咐了,這小子嘴硬得很,郝先生都沒撬開。公公說了,不必顧忌皮相,死活不論,只要他開口!”
一個低沉沙啞、仿佛破風箱般的聲音從角落的陰影里傳來:“聽見了。”
一個身影緩緩站起,走了過來。那人身材并不高大,甚至有些佝僂,同樣赤裸著上身,皮膚呈現出一種久不見日光的蒼白,卻布滿了縱橫交錯、猙獰可怖的傷疤。他的面容普通,甚至有些木訥,唯有一雙眼睛,渾濁不堪,幾乎看不到任何情緒,只有一片死寂的、對痛苦和生命的極端漠然。這就是老錢。
他走到易子川面前,那雙死寂的眼睛在他身上掃了一遍,目光掠過他血肉模糊的手指、濕透的衣衫、因痛苦而痙攣的肢體,沒有任何波動,就像屠夫在打量待宰的牲口。
“掛起來。”老錢簡短地命令道,聲音里沒有任何感情。
廠衛將易子川拖到房間中央,用鐵鏈鎖住他的手腕,將他吊離了地面。全身的重量瞬間壓在受傷的手腕和肩關節上,帶來一陣劇烈的撕扯痛楚,讓他忍不住發出一聲悶哼。
老錢慢條斯理地走到火盆邊,抽出一根燒得通紅的烙鐵。那灼熱的氣息即使隔了一段距離,也烤得易子川臉頰發燙。
“‘驚蟄’……名單……”老錢的聲音平淡無奇,仿佛在問今天天氣如何,“說了,少受罪。”
易子川咬緊牙關,汗水如同溪流般從額頭淌下,迷離了他的眼睛。他艱難地抬起頭,透過模糊的視線,看到那通紅的烙鐵,心臟瘋狂地跳動,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沒了他。肉體本能地顫抖、退縮,但精神深處,那“蚯蚓”的標記再次浮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