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絲微弱的氣機,如同絕境中從天垂落的一根蛛絲,纖細卻堅韌無比。易子川幾乎渙散的意識本能地將其死死攫住!
冰冷的絕望依舊包裹著他,但內核深處,一點銳利的光刺破了黑暗。
他們在不確定!
這個念頭如同驚雷,在他近乎死寂的心湖中炸開。
是了!東廠行事,若真有鐵證,何需如此迂回?孫老狗這等人物親自前來,放下這意義非凡的布料,留下這兩句意味深長的話,與其說是宣判,不如說是一場精心設計的攻心之戰!
他們聽到了“青姑姑”,定然動用了力量去查。但一個深宮舊人,一個早已被時光和權力傾軋抹去痕跡的名字,短短時間內,縱是東廠,又能查出多少確鑿的東西?最大的可能,是查無實據,反而因此對他這突兀的囈語產生了疑慮——這究竟是神志不清的胡亂語,還是刻意拋出的、藏著某種密碼的誘餌?
他們無法斷定。
所以,才有了今夜這一出。用這足以引發他最大恐懼的布料,用這精準點破他心中隱秘的稱謂,來施加前所未有的心理壓力。他們要在明日正式問詢前,先擊潰他的心理防線!一個在極度恐懼和絕望中度過一夜的人,次日面對審問時,更容易露出破綻,甚至精神崩潰,吐露真。
這不是游戲的終結,而是審訊的升級!
想通了這一點,易子川幾乎要凍僵的血液重新開始緩慢流動,帶來一種夾雜著劇痛的清醒。絕望依舊巨大,但不再是那種令人窒息的、毫無希望的絕對深淵,而是變成了一個必須搏命攀爬的峭壁。
他不能放棄!絕對不能!
孫宦官留下的不是絕望的宣告,反而暴露了東廠目前掌握的“不確定”。這就是他的生機所在,是那狂風中搖曳的蛛絲!
他必須利用好這一夜的時間。
意念沉入那片方才逸出一絲氣機的丹田,易子川開始以莫大的毅力,嘗試引導那微弱如游絲的內息。藥力依舊兇猛,傷勢沉重如山,每一次試圖凝聚氣感的嘗試,都如同在泥沼中揮舞千鈞重錘,帶來腦仁針扎般的劇痛和更深的昏沉感。
但他沒有停止。
他回憶著師門最基礎的口訣,摒棄一切雜念,將全部精神集中于那一點微弱的跳動上,如同呵護風中殘燭。汗水再次浸透他的鬢角,與之前的冷汗混合,身體細微地顫抖著,但他深沉的呼吸節奏卻未曾有絲毫改變,臉上的睡容甚至顯得更加安寧。
外在極靜,內在極烈。
同時,他的大腦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運轉著。
“青姑姑”這三個字,已然暴露。東廠對此存疑,這是他的負資產,但也可能轉化為資產。該如何解釋?神志不清時的胡亂語?指向一個無關緊要的舊人?還是……能否編織一個更復雜、更能誤導他們的故事?
還有那塊布料。明日對方必定會追問。承認?否認?或是用一種半真半假、引人遐想的方式去應對?
一個個念頭升起,又被推翻,再重新組合。他在腦海中推演著明日可能出現的種種情景,構思著每一種應對的辭、神態,甚至細微的動作。他必須像打磨最精密的機括一樣,打磨自己的每一句回答,每一個眼神,利用好對方那一絲“不確定”,將其擴大,引向歧途。
這是一個人的戰場,無聲無息,卻兇險萬分。他的武器,只剩下殘存的內息、堅韌的意志,和絕境中被逼出的全部智慧。
枕邊,那塊軟緞依舊散發著冰冷而奢華的光澤,如同毒蛇陰冷的注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