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轉過身,目光重新落在夏簡兮臉上,已是一片清明堅毅:“丫頭,你既信得過老夫,到了此處,便安心住下。老夫雖已致仕,無權無勢,但這把老骨頭,護你幾日周全,還能做到。這藥園偏僻,平日除了一兩個送柴米的老仆,無人來訪。你只管養傷。”
“沈伯父……”夏簡兮心中涌起暖流,哽咽難。
“不過,”沈太醫話鋒一轉,神色嚴肅,“你所之事,牽涉太大。曹相權傾朝野,影衛直屬于天子,端王乃皇室貴胄……每一方,都是龐然大物。你手握關鍵線索,已成各方焦點,或欲滅口,或欲利用。躲,非長久之計。”
“那我該如何?”夏簡兮急問。
沈太醫踱步沉吟:“證據在端王手中,他若真心想扳倒曹黨,必會尋找時機上達天聽。但如你所慮,他亦有自身顧忌和謀劃。你不能全然被動等待。需有一策,既能自保,又能促使真相早日大白,至少……讓該知道的人,知道。”
“該知道的人?”
“邊關將士。”沈太醫目光灼灼,“軍械被貪,糧餉被扣,流血犧牲的是他們。若此事在邊軍之中激起公憤,形成大勢,縱使朝中有人想捂蓋子,也未必捂得住。陛下……也要顧及軍心。”
夏簡兮眼睛一亮,旋即又黯:“可我如何能將消息傳到邊關?且邊關將領,恐也有曹黨之人。”
“不必傳給所有將領。”沈太醫道,“只需傳給一兩位素來剛正、在軍中威望極高、且與曹黨不睦的統帥即可。比如……鎮北將軍李牧。他雖年老,但余威猶在,且聽聞其子李延慶現任北境先鋒參將,年輕氣盛,嫉惡如仇。若能讓他們知曉內情……”
“可是,沒有實證,空口無憑,他們如何肯信?即便信了,無圣旨兵符,他們又能如何?”夏簡兮憂慮道。
“所以,你需要將你掌握的情況——曹家別院私庫所見賬目信件內容、趙鐵脊的證詞、甚至你對‘影’字令和影衛的疑心——詳細寫成密信,陳述利害。不需他們立刻起兵清君側,只需他們心中有數,在關鍵時刻,或許能成為一股助力,或至少……能保住你父親的清名,不讓邊軍兄弟寒心。”沈太醫緩緩道,“至于如何送信……老夫倒有一法。老夫有一故交之子,如今在兵部車駕清吏司做個不起眼的主事,專司往北境各軍驛傳文書的路引勘合。此人品性端正,念舊情,或可冒險幫你一次,將信混入例行公文驛傳中,直送李牧將軍帥府。只是……風險依然極大。”
這無疑是一條險路,但也是目前看來唯一可能打破僵局、將火種撒向更廣袤原野的辦法。夏簡兮心跳加速,權衡利弊。
“沈伯父,那位主事……可靠嗎?此事若泄,你我,還有他,皆是滅門之禍。”
“老夫以性命擔保其品性。但正因如此,才需萬分謹慎。信的內容、傳遞方式,都需精心設計。”沈太醫目光深遠,“你可先安心養傷,將欲寫的內容反復斟酌,務求清晰、簡練、有力。待你傷勢穩定,我們再細細籌劃。”
夏簡兮重重點頭。此刻,她心中迷霧雖未散盡,但至少有了一個明確的方向和一位可信賴的長者相助。肩上的傷依舊疼痛,但那股幾欲將她壓垮的孤立無援之感,減輕了許多。
“多謝沈伯父!”她掙扎著想要行禮。
沈太醫按住她:“不必多禮。你父親于國有功,于老夫有誼。此事,于公于私,老夫都不能坐視。你且歇著,我去準備些飯食和調理的湯藥。”
沈太醫離開后,夏簡兮靠在榻上,望著窗外藥園里在陽光下舒展的草藥,心中漸漸平靜。她將懷中的“影”字鐵令取出,在掌心細細摩挲。冰涼的觸感,神秘的紋路,背后究竟隱藏著怎樣的秘密?影衛的介入,到底是福是禍?
還有端王楚昭……他現在應該已經發現她逃脫了吧?他會如何反應?是繼續搜尋,還是另作打算?
紛亂的思緒中,她慢慢理出一條主線:養傷,寫密信,設法聯系李牧將軍。同時,警惕曹黨、影衛乃至端王的一切動向。
這是一場與時間、與多方勢力的賽跑。她必須更快,更謹慎。
藥香裊裊,日光偏移。在這僻靜的城南藥園里,一場關乎邊關血淚、朝堂清濁的風暴,正悄然孕育。而傷痕累累的夏簡兮,在短暫的喘息后,將再次握緊筆,也是握緊武器,準備投身于更洶涌的暗流之中。
沈太醫的藥園仿佛世外桃源,時間在這里流逝得格外緩慢寧靜。夏簡兮在沈太醫的悉心照料下,傷勢恢復得很快。肩頭的青紫腫脹漸漸消退,傷口開始結痂愈合,雖然依舊疼痛,但已不影響基本的活動。沈太醫配制的湯藥不僅療傷,更能安神固本,幾日下來,她原本蒼白如紙的臉色也恢復了些許紅潤。
然而,身體在恢復,心中的弦卻始終緊繃。她不敢有絲毫懈怠,每日除了必要的休息和服藥,大部分時間都在沈太醫為她安排的、堆滿藥材的廂房里,反復推敲、撰寫那封寄往邊關的密信。
這封信至關重要,卻也危險至極。它不能太長,以免在傳遞過程中增加暴露風險;又不能太短,必須將關鍵信息清晰傳達;既要點明曹黨侵吞軍資、構陷忠良的罪行,又要暗示影衛可能涉入、朝中有高層包庇的疑云;既要激起邊關將領的憤慨,又不能寫成煽動兵變的檄文,以免授人以柄,給李牧將軍帶來滅頂之災。
她字斟句酌,寫了又改,改了又寫。最終成稿時,不過薄薄兩頁紙,卻凝聚了她多日的心血與極致的謹慎。信中,她以“北境遺孤”自稱,隱去自己真實姓名,但提及父親夏牧的番號與蒙冤細節,以取信于李牧。她列舉了從曹家別院暗格中看到的賬目關鍵信息(時間、代號、大致數額及流向)、趙鐵脊關于“暗鏢”及接貨人帶有曹府標識的證詞_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