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弟!”
王猛大驚,身體也感覺不到冷了,其實他也只有腳下擋板的一點支撐,卻還要咬牙伸出手去拉王實,于是三人都勉強掛在船邊的地方,不至于被巨浪吞沒。
舵恭崩潰哭喊,王實也在咬牙撐著,風還在呼呼地吹,甲板像隨時散架似的發出“咯吱咯吱”的響動,腳下是吞噬一切的深淵,王猛無助地張望,這種不知該求助誰的感覺簡直使人崩潰!
然而三人還是掛在船邊,搖搖欲墜的全靠王猛苦苦支撐,誰也不敢往腳下望去。任憑巨浪把船推動很遠,王猛只覺得墜入了萬丈深淵,他知道,再一個浪反撲過來,三人就都得去見閻王爺了!
:“三弟不要怕!”王猛聲音顫抖,望著手足,他的眼里多了一份決絕。
安慰的話語并不能止住王實心頭的恐懼,又或者是兄弟連心的緣故,王實清楚知道自己二哥想要做什么。
這種情況只有回到船艙才不會掉進海里,果然,王猛大喊:“三弟!等下使點勁,我把你送到那邊!”
這是拿命換命啊!
王實哭著搖頭,王猛焦急罵道:“大哥已經不在了!我們兄弟三人總得留一個!不然咱娘也活不成了!”
王猛說著,松開抓住舵恭的手,讓他可以雙手抱住自己的腿,然后做好準備,最后看了一眼自己兄弟,用力上前一推!隨著巨浪反撲過來的勁道,三人一起被拋了起來,王實實在不敢辜負二哥的期望,在王猛松手的那一刻拼命向船艙移動,終于在落下的時候滾進了船艙里。
:“二哥!”
王實抓著船艙甲板回頭看,船又在顛簸不停,王猛腳下被舵恭拉著動彈不得,身體直線向海里滑去!瞳孔一縮!他終于看清楚了波濤洶涌的海浪,舵恭也抓緊了時機放開了他的腿扒在圍欄的一根橫木上,王猛不敢看海里,緊閉雙眼想象著海水的冰冷!
看來我王猛真要海里喂魚了!
王猛瘋狂低吼,他不敢抱生還的機會,只希望落入海中死的時候能迅速些,這樣才不至于痛苦太久,落得個不得好死的下場!
冰冷的大雨砸在身上“啪啪”地響,王猛也以為自己死定了,然而忽然感覺手臂被什么東西拉住,睜開眼一看!原來是一個四抓鉤子的繩索纏在自己手臂上,大雨擋住視線他也看不清楚前方,只覺得身上一沉,整個人被拉了上去,下一刻人就隨著顛簸的慣力滾落在船艙里!
:“二哥!”
王猛落在身邊突然出現,王實欣喜若狂,顫抖著聲音不敢置信地道:“二哥!你沒事太好了!看來閻王爺不收咱!海神顯靈了!海神顯靈了…!”
王實又哭又笑如若癲狂,如今船體已經傾斜成陡坡,就是身在船艙也必須牢牢抓住能支撐身體的東西,更不要說當時為了推自己進入船艙,出了反向力度的二哥了!這是加速往海里掉啊!當時二哥離樓船邊緣還不到半步,要不是海神顯靈二哥哪里還能安全回到船艙?
王猛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兒,全身上下快要凍僵了,正在他也以為是海神顯靈時,從外面被扔進來一人,王猛兄弟倆連忙接住,定睛一看!這人居然是舵恭!
舵恭落在甲板上“哎呦…哎呦”痛苦地叫著,王猛明明看見舵恭整個人掛在圍欄橫木上,這么大的風浪他根本支撐不了多久!沒想到居然也被救了上來!在這樣的風雨大浪里,其他士兵都自顧不暇,掉落海里的人還不知道有多少,誰會在此時有空閑伸出手救他們呢?!
難道真是海神顯靈了不成?
王猛驚疑不定,然而世上哪有真正的海神?下一刻王猛就打消了這個念頭。只聽得一個鐵鉤落在木板上的聲音,一個人影從船艙門口跳了進來,再一看,那人身形修長面容白皙,堅韌狹長的眼睛透著冷厲。
在他進入船艙那一刻,里面的人就下意識地給他讓了個位置,這使得逼仄的空間里,幾人身體都差不多貼在了一起,王實猛地打了個哆嗦,然后不知不可抑制地張大嘴巴。
在他進入船艙那一刻,里面的人就下意識地給他讓了個位置,這使得逼仄的空間里,幾人身體都差不多貼在了一起,王實猛地打了個哆嗦,然后不知不可抑制地張大嘴巴。
:“啊啾!”
王實重重打了個噴嚏,王猛尷尬地看著來人,然而面前的人眼波無神,自顧自地整理著袖中的離鉤索,根本沒有理會他們的意思。
:“啊…啊啾!”王實不合時宜地又打了一個噴嚏。
:“兄弟,你這位兄弟得趕緊找衣服換上才行,不然落了風寒可就麻煩了!”
劫后余生舵恭雙腿無力,身體早已經疲憊不堪,但他還是關心地出聲建議,可話沒說完,自己反倒重重打了個噴嚏!王猛頓時覺得身上特別的冷,心想:這不會是風寒入體的前兆吧!?
:“你在笑什么!”王猛惱怒地看回頭著面前的人。
沈赫臉色蒼白,臉上的笑容不減,仿佛面前的災禍不過是場過眼云煙。
:“要不是我救你們,你們早已落入鮫鯊之口,還有功夫管我笑話么?!”
沈赫眼神戲謔,王猛瞪圓了眼睛支吾了半天道:“不要以為你救了我們就了不起了!咱不領你這個情!比起被你救命,我還寧愿掉入海里呢!”
冰冷潮濕的船艙如同冰窖,王猛的咆哮還在耳邊回蕩,沈赫冷笑一聲轉過身去,顯然并不想跟王猛計較。
此時船頭已經一半落入海中,海水不斷地往船艙里灌,就連離他們船艙不遠的地方都已經能隱約可見海水的影子。
:“我們都要死在這,難道你就沒有牽掛的人了嗎?”王猛紅著眼睛,沉默了許久喃喃自語道。
沈赫沒有回答,此時的他全身濕了個透,白皙的皮膚在冰冷的雨水沖刷過后顯得異常地蒼白,他的唇也凍成了淡紫色,但就是這樣惡劣的情況下,他臉上依然掛著一絲嘲諷,仿佛暴風雨來得還不夠兇猛,在嘲笑老天爺的仁慈。
王猛不再說話,身上寒意陣陣,濕透的衣衫涼得他手腳都已開始麻木,他寧愿沈赫與他吵起來或者打一頓,或許這樣就可以把心里的壓抑發泄出來。
:“舵恭,難道我們真的一點辦法也沒有了嗎?”
王猛不理沈赫,轉頭去問舵恭,臉上俱是痛苦惶恐的神色。
舵恭連冷得瑟瑟發抖,手背擼了擼鼻子勉強止住噴嚏,嘆氣道:“有是有,現在風這么大,升起篷布利用風向力量或者可以把船拉平,甚至快速向前走出這片風雨也說不定,只是兩個風帆之間有一條桅桿斷了,咱們這群人死的死傷的傷,誰還有能力拉起篷布呢?”
想到家鄉年邁的老母親,即使有一絲希望王猛都不愿意放棄。
:“桅桿斷了可以接嗎?”
舵恭搖了搖頭:“很難!這么大的風雨連站立都難,更不要說爬上桅桿去接斷桿了!更何況也沒有足夠的人手,就是掛上篷布也無法打開啊!”
王猛最后的一點希望破滅了,頓時眼圈紅了一片,只見他悲痛地捂著臉,嘴里一聲聲呼喚著母親:“娘!娘!小子不孝!小子不孝啊!”
:“二哥!”
王實把身子靠過來,王猛哭了一陣,抬頭看向胞弟無助的雙眼,心中簡直如同刀絞。
:“就算是死!我也要拼他一拼!”王猛最終咬牙站起身來。
:“二哥你要做什么?!”王實失聲驚呼。
王猛眼里閃過一抹厲決:“三弟!我們不能坐以待斃!就算希望渺茫,想想咱娘,哥哥拼了!”
王猛說完轉身走進雨里,王實看著二哥消失的背影左右為難,心道:現在出去不是等于去送死嗎?
王實不知所措看著面前兩人,舵恭面色凝重,窩囊廢卻是似笑非笑地望著自己。
:“啊…!”
王實怪叫一聲選擇走出去,他不能放棄二哥,就像二哥不會放棄他一樣。
舵恭嘆了口氣,外面雨水稍稍小了一點,風還在刮個不停,只是船依然在下沉。
舵恭沒有猶豫,作為樓船掌舵,就算葬身大海他也要與船共存亡!更何況現在還沒有真正沉沒的時候呢!
舵恭拖著沉重的腳步艱難走出去,王家兄弟倆已經走到一號帆篷下解開繩索,拖著沉重的篷布掛在完好無損的那一根桅桿上。
雖然船身依然在搖晃,但舵恭已經下定決心最后拼一把,走上前去指揮著兄弟倆打開篷布。
風還是很大,王猛忍住頭暈想吐的惡心爬上桅桿去綁篷布。王猛站在上面頭更暈了,他不敢往腳下望去,但即使不看腳下,他的腿依然不受控制地顫抖,并且一陣狂風吹過,王猛差點掉入海中,嚇得他趕緊抱住桅桿,下一刻身體隨著晃動的桅桿如同擺動的樹葉一般不受控制地搖曳著!
也得虧王猛膽大,換了別人可能得嚇尿了!沈赫站在船艙門口向上望去,雖然他極其不待見此人,此時卻也不得不為他感到佩服!
王猛綁好帆篷,舵恭與王猛兄弟倆利用風吹篷布的角度風力勉強拉起來一點船頭,顧不得船身再一次劇烈晃動,王實立即興奮地叫道:“二哥!你看!”
隨著移動的“吱嘎吱嘎”木板聲音,腳下甲板如同蹺蹺板一樣向上移動,王猛拉扯著手臂粗的帆繩往船頭望去,只見船頭探出海面,船艙里的積水流向船尾,船艙里再沒有容身的可能,因此躲在船艙里的士兵淌過沒過小腿的積水往甲板上走了出來。
黃渠安一眾有不少人被吹落了海里,劫后余生,此時見風帆起了作用,大家便都圍過來幫忙,按照舵恭指揮的風帆方向調整,終于在眾人的齊心合力下綁好了帆繩。
雨開始漸漸變小,雖然風依然像刀一樣冷得刺骨,但總算迎來了轉機,大家都不由得松了一口氣。
有了生的希望,舵恭身上再次有了力氣,他先是檢查二號風帆的情況,又看了看船頭,最后憂心忡忡地道:“閆把總,您看雖然船能暫時沒事,但一號風帆能驅動的風力有限,您看船頭,依然很大的缺口在進水,若不想辦法,只怕撐不了多少啊!”
閆縛春順著舵恭指著的方向望去,果然,劇烈晃動過后船身雖然平衡了不少,可船頭三尺遠的地方依然傾斜,海水還是可以順著風浪在船頭一尺寬的地方灌進來。
雖然灌進來的海水有限,但長此下去船頭估計還是得沒入海里!
:“聽我的命令!所有人都進去船艙排水!”
:“聽我的命令!所有人都進去船艙排水!”
危險還未解除,閆縛春一聲令下,剩下幾百人立刻跑回船艙,拼了命似的用瓢子潑把水潑出去。
他們都不想死,哪怕有一點生還的可能他們都不可能放棄!
士兵們手里的動作不停,雖然他們身上又餓又冷,但他們依然不知疲倦地繼續著。
:“清理積水落入船艙一時半會沒有效果,我們還是得想辦法把二號風帆撐起來,這樣才有機會把船身拉平,不至于整條船卷入浪中!”
舵恭向閆縛春建議道,閆縛春抓著甲板圍勉強站住身體,抬頭望向二號風帆的桅桿,只見本來應該直入云霄桅桿斷去了一截,不但如此,桅桿上手腕粗的綁繩也吹作一團,只怕解開繩索也得費不少時間。
那名叫老七頭的水手首先爬上桅桿,接著又是另外一名船只護工。他們經驗老到,深知風雨變小,如果不趕緊立起帆篷,等風停了就算立起風帆也無法將船拉平了!
王猛全身酸痛不已,看著船工們冒著風雨不要命似地爬上桅桿,眼看著大船越陷越深,他似乎知道了什么,也立即跟著船工們往上爬,不多會兒,桅桿上就站滿了七八個人。
:“不要上人了!再上桅桿會斷的!”舵恭在船樓下看著那僅剩的半截桅桿大喊。
風還在繼續,潮水一陣陣涌過來,船身又在劇烈抖動,發出“咯咯”的響聲。掙扎了這么久,船工們疲憊不堪,但他們還是焦急地解斷裂桅桿上的繩結,有的船工實在沒力氣了,趴在上面絕望地瑟瑟發抖,有些則不愿浪費時間,繼續解著桅桿的繩結。
濕答答的衣衫貼在身上,人們嘴里呼出白氣,有人鼻子都凍紅了,手也僵硬到無法動彈。風還在不停地刮,桅桿上的幾人尤其覺得冷。王猛手上動作很慢,哆嗦半天沒能解開一個繩結,他只覺得很累,很冷!腦子都被寒風吹得漸漸失去了意識。
就在王猛以為自己快要被凍死的時候,船樓下忽然傳來一陣驚呼,王猛扭頭一看!只見一個落葉似的東西往海里墜落,王猛打了個激靈,瞬間清醒過來!
是老七頭!那是多么經驗豐富的船工!如今也被冷風吹入了海里!
老七頭落入海中立即被浪卷了去,消失個無影無蹤。
王猛嚇得強打精神死死抓住桅桿一動也不敢動,往下望去,船樓上全是驚恐絕望的臉,隨著風浪船又在慢慢傾斜,王猛被掛在半空,一時下也不是,不下也不是。
看來之前的努力都白費了!大家伙都無法擺脫死在這片海域的命運!
王猛在心里祈禱,幾乎祈求了所有他知道的神明,然而船依然在下沉,身上仍然冷到沒有知覺。
這時底下人又傳來一陣騷動,也不知道在喊著什么,王猛勉強睜開眼睛看去,居然看到腳下有人在往上爬!
老七頭掉入海里已經讓所有人都嚇破了膽,自己趴在上面動都不敢動,誰還會在這個時候不怕死往上爬?
又是一陣大風刮過,王猛頭頂被吹落了兩人,但腳底下的人依然沒有停下來,手腳并用飛快地往上爬,并且那人超過王猛時,王猛驚訝地發現:這人居然是那姓沈的!
沈赫面色白得嚇人,加上深陷眼窩的凌厲目光,冷冷一瞥,王猛差點沒掉下去,竟以為自己見到了鬼!
王猛打了個哆嗦,手邊的繩結被人用刀一劃輕而易舉變成兩段,然后迎上那道略帶輕蔑的目光,王猛想起自己大哥正是與此人爭吵觸犯軍規丟了性命,心里的氣腦門一沖,反正已無生路,就想伸手去拉沈赫同歸于盡,卻不知在他愣神瞬間,沈赫早已拋出離鉤索,縱身上了桅桿斷裂的最高處。
沈赫雖然讀書不多,但勝在記性非常好,除了小時候抹除的記憶,從前看書一目十行,并且看過之后就如同刻在腦子里一樣,以前他就是陸秉陪讀陸繹身邊的義子,所以在陸家書房,他看過宣德年間鞏珍所寫的《西洋番國志》,因此不用舵恭指揮,他便知道了該如何力挽狂瀾。
他先是把斷裂的桅桿加上橫木綁了結實,然后指揮腳底下的人把篷布掛好,等一切準備完畢,又首先拉緊帆繩調整方向。
:“舵恭指揮風帆方向!”沈赫大喊。
:“現在吹的是西風,必須調整水北向南!”舵恭看了看風向大喊道。
雖然現在雨小了些,但風還在不停地刮,絲毫沒有減弱的意思,沈赫拉著帆繩的手紅了一片,風帆的力度如重萬斤,沈赫根本無法支撐,就是十幾個人上前幫忙,船帆拉起船身也只不到兩寸!
風與帆不斷地拉扯,巨浪在不停地擊打著半沉的船身,時間就這么拉鋸著,沈赫明白,如此下去,大家必定精疲力盡不可!
:“還不過來幫忙!難道你想和你兄弟一同葬身大海嗎?”
沈赫回頭看見身壯如牛的王猛大喊,眼里依然是冰冷與蔑視。
你還欠我們兄弟一條命呢!你憑什么這樣呼喝我?
王猛氣得半死,但看到不遠處的王實,終于還是忍住了上前踹他一腳的沖動,猛啐了一口,拖著沉重的身體上前來拉扯帆繩。
桅桿支撐篷布發出裂帛般的巨大聲響,沈赫與士兵們一同用力,終于將風帆拉起,船身里的積水像酒瓶里晃動的酒水從船頭沖往船尾,在幾個拉扯來回后,船身浮起七寸,猛地一個晃動后,大船終于恢復了平衡!
此時大雨剛好停了下來,士兵們的心如同朝陽照耀一般變得雀躍而明亮!
:“沒事了!終于沒事了…!”
士兵又哭又笑相擁在一起奔走相告,綁好帆繩以后,許多筋疲力盡的人癱軟在甲板上,或多或少臉上都露出了劫后重生的笑容。
沒有理會濕透的衣衫和潮濕的甲板地面,王猛舒服地躺在甲板上嘴里罵著:“他奶奶的!差點交待在這兒了!”
仰面看著天空烏云散去,周圍似乎有其他船只風帆的影子,王猛只覺得現在終于平靜了,風吹在身上,連浪都不再翻騰,好似海面已經變得如笠澤的湖面一樣平靜了。
:“喂!快醒醒…!”
迷糊中好像有人在叫自己,王猛眼睛艱難睜開一條縫,模模糊糊間好像看見一張蒼白而又不耐煩的臉。
這人怎么這么討厭?就算他救了大家,就能代表大哥的死一筆勾銷了嗎?
身上好累啊!又好冷,饑餓中王猛腦海里全是老娘送別時淚水淌滿皺紋溝壑的臉,他記得當時他們兄弟三人也紅了眼眶,當集合的鑼聲敲響,他們不得已向前走,再轉身時,母親就站在破舊的屋門前佝僂著身體低頭哭泣,斷斷續續的,哭聲一直飄到很遠很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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