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火下
天黑了,知府衙門要關門了。
若在平時,到了這個點,衙門的人早就走完了。
可如今還有幾個人在忙碌著,還有幾盞燈在亮著。
肖五還在忙著打掃衛生。
茍老爺子還在整理歷年的案牘。
茍老爺子整理這些純粹是喜歡干這個活,他不覺得累,也不覺得天色已晚。
他覺得他的學問終于有了用武之地了。
他喜歡看到落滿灰塵的架子干凈起來,冊子也都整齊了起來。
至于肖五就很難說了,他用武之地就是管閑事,是別人口中的談資。
而不是干活。
余令的辦公小院子已經收拾的干干凈凈了,他此時在清掃整個衙門的角角落落。
吳秀忠舉著燈在那里給他照亮。
你說他不傻吧,他好像有點傻。
他能傻到一個清理整個衙門,還是點燈掃,還非要掃完,不掃完不回家。
不聽勸,不聽說,一意孤行。
你說他傻吧,他又不傻。
他能說這里今后是令哥的另一個家,得打掃的干干凈凈。
他說令哥今后白日住在這里會很舒服,不能不掃。
茍老爺子的兒子來了。
他們害怕進衙門,也害怕門口的兩個石獸,不敢進,一直在門口徘徊著,實在害怕老頭在衙門里有什么意外。
他們實在是太害怕了。
自家的老爺子在這個年紀和知府衙門的同知搭上了線,不管今后如何,能從衙門獲得什么。
但也算是在衙門有認識的人了。
老爺子不要錢去衙門辦公,這哪里是官迷,這就是自己打趣自己罷了。
黃土都埋到脖子了,這年紀的人還有什么看不開的。
說到底,還是為了子孫后代考慮。
留個善舉,將來家里的子孫能有人搭把手。
茍老爺子深吸一口氣,望著一個書架已經干凈利索了起來,露出了滿意的笑。
知道時間不早了,拍了拍手,轉身走出了衙門。
他決定明日把大兒子帶來搬這些他搬不動的書架子。
“肖五走不?”
肖五深吸一口氣,搖了搖頭:
“我不走了,我今晚就睡在這里了,免得有人進來把東西偷走了!”
吳秀忠聞一跳八丈高:
“啥,你不走了,你都打算住在這里了為何還讓我給你掌燈,你知不知道,我晚飯都沒吃呢,今天吃水盆!”
“有人把你的嘴堵住了么?”
望著肖五那純真卻自然的眼睛,吳秀忠愣住了。
深吸了一口氣,然后又深吸了一口氣,捶著胸口,轉身從衙門離開。
肖五撓了撓頭,從懷里掏出了半張餅子。
“傻,真傻,還常說我傻……”
衙門安靜了下來,吳知事的府邸卻慢慢的熱鬧了起來。
趴在榻上的吳知事望著圍繞著的胥吏輕輕的嘆了口氣。
張同知沒來,趙通判沒來,許照磨也沒來。
這些人沒來,吳知事知道這件事已經過去了。
自己的苦白吃了,打白挨了。
到現在,這群人還來看自己的笑話。
他們是來打聽發生了什么。
吳知事知道這群人也要完蛋,就算不完蛋也要狠狠的大出血。
擱在先前定要賣弄一下,可他就是不說,自己吃了苦,為什么這些人不吃呢?
見吳知事面露不悅,這些胥吏三三兩兩的起身告辭。
所有人都走了,卻還有一個人留下。
“吳大人,大人有話要說!”
吳知事轉過身子望著楊書吏忍不住一喜。
這個人是張同知身邊的人,他這個時候沒走,想必是有話要說。
“楊書吏,大人有話要說么?”
“有!”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為衙門做了這么多事情,這么多的稅款名目都是我做的,快,同知要說什么?”
楊書吏望著欣喜莫名的吳知事,心里的輕輕吸了口氣,低聲道:
“大人說,冤有頭,債有主,人死燈滅,禍不及妻兒,罪不及父母,不能等到南宮太監來長安!”
吳知事懂了,同知這是讓自己扛下所有之后自行了結。
自己死,這件事就結束了。
正如楊書吏話里說的那樣,人死燈滅,自己扛下所有,他來照顧自己的妻兒老小。
“我知道了!”
吳知事望著楊書吏在案桌上放了一個小藥瓶。
吳知事心里很明白,自己不想死,自己想親自養活自己的老婆孩子。
楊書吏走了,一個小小的身影卻順著門縫鉆了進來。
“爹,屁股還疼不疼,娘說你這是跟我一樣沒好好地練字被衙門的先生打了屁股,疼么,我給你吹吹。”
“啊呼,啊呼……”
望著自己年幼的小兒子,吳知事突然笑了,笑著笑著又哭了,喃喃道:
“說的對,冤有頭,債有主。
可我跟余同知也無冤無仇,憑什么要我死,憑什么要你來養活我的妻兒呢?”
吳知事拖著疼痛難忍的身子走到案桌前。
“余大人親啟,下官吳冠有要事稟告,下官舉報長安知府衙門張海草菅人命,貪贓枉法,罪狀一……”
“以上罪狀下官拿全家性命擔保句句屬實,可作為罪證,若有絲毫誣陷之語,可斬我全族”
望著站在那里寫字的父親,吳知事身后的小娃笑了。
他覺得娘說的對,爹真的是字沒寫好被打了屁股。
這不,又開始寫字了。
可他不明白,這是大人的世界,處處是心酸。
跟吳家一樣,長安各處都有燈火亮起。
燈光下,好多人面色都是慘淡的,積攢了多年的錢財……
(請)
燈火下
往家里拿是開心的,可往外拿,怎么想都難受,比殺了他還難受。
最難受的是不知道拿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