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半年里,陳圖南的身上究竟發生了什么?以至于道法通玄的他居然會失去了所有的武功和記憶?
火盆里面的炭火靜靜燃燒,綠蘿在聽了世生的話后,望著那炭火輕輕的說道:“大師兄之所以失去了記憶,想來也是因為那件事吧………………”
綠蘿所指的‘那件事’,就發生在降魔之夜不久,根據綠蘿的描述,當時的斗米弟子紛紛離開了嶗山,整個斗米觀人去樓空,到最后只剩下了他們三個,眼見著斗米觀毀于自己的手中,自責之情積滿了陳圖南的內心,而屋漏偏逢連夜雨,就在這個時候,忽然一群歹人沖上了嶗山,不由分說便要將那斗米觀踏成灰燼。
有人上嶗山?世生心頭一愣,隨后忙說道:“可是那些陰山的余孽么?”
綠蘿點了點頭,隨后說道:“也許是吧,當時大師兄讓我帶著爹爹先走,他獨身去抵抗那些黑衣人,而我將爹爹送到山下安頓好了之后,由于惦記大師兄所以又折了回去,可哪里想到………………當我再次上山的時候,才建好沒幾年的道觀已經燒起了熊熊大火,而大師兄他,他當時竟倒在血泊之中,受了好重的傷…………”
當綠蘿上山的時候,那些惡人已經撤了,而陳圖南為了保護道觀身負重傷,雖然保住了性命,但一直昏迷了大半月方才醒來,可也許是因為頭部在戰斗中受到了重創,以至于他的記憶竟出現了混亂。最初的時候,他仍能依稀記得曾經之事,但又過了半個月。他的腦海里只剩下了綠蘿和行風,他雖記得這兩人對自己很重要,可卻忘了他們的名字,還要綠蘿多次提醒方才記住。
除此之外,他什么都忘了,身世,武功。師父師兄,這些曾經的羈絆與牽掛,仿佛在數夜間隨風飄散。在沒留下一絲的痕跡,從此,陳圖南便變成了一個忘記了武功,連拿劍都很困難的普通人。
原來是這個樣子。劉伯倫李寒山心中苦道:原來圖南師兄是被那連康陽所傷。這才落下了失憶的病根,想想這世上恐怕也只有那連康陽才能傷他吧,那個心里扭曲的瘋子記恨斗米觀的一切,這一點他們曾感同身受,心想為了給老魔頭報仇,那個家伙當真什么都能干得出來。
只是苦了圖南師兄,李寒山十分傷感的說道:“我苦命的師兄啊,那你就沒有想些辦法讓他恢復記憶么?”
“為什么要恢復記憶呢?”只見綠蘿抬起了頭來。眼巴巴的望著眾人,隨后輕聲的說道:“他現在不是很好么?我們也適應了這種安定的生活。雖然日子過的清苦了一些,但總好過那種提心吊膽的日子,比起讓大師兄再次因失責而感到難過,比起讓他每日都為門派生存而力竭心衰,現在的生活當真美好的像是天堂一般,他太累了,所以,為什么要讓他繼續痛苦?為什么要讓他想起那些悲慘之事啊!”
他們早已習慣了這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時光,這種生活寒冷但卻踏實,比起曾經那看似‘風光無限’的日子來說,現在的生活著實寶貴萬分,因為除了她之外,沒人能明白這幾年來陳圖南到底有多累。
為了重建斗米,保存祖師基業,陳圖南孤身扛起了一個門派,短短數年的光景,他頭上的白發愈發見長,半月不合眼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當時綠蘿經常發現,這圖南師兄因為疲憊到了隨處而眠。
也許是性格注定,縱然再苦再累,陳圖南卻依舊毫無怨,他為的是報恩,為的是斗米觀,可萬沒想到他苦苦支撐的斗米觀,最后還是毀在了那喪心病狂的行云手中。如今正好有這個機會,所以為了讓陳圖南徹底解脫全身而退,綠蘿又怎忍心再將他推回那個江湖之中?
江湖風雨明爭暗斗,爾虞我詐難逃名利之爭。比起什么救世的高手什么絕世的大俠,綠蘿更希望陳圖南是個普通人,所以當時的她面對著這些曾經的師兄弟,越說越激動,到最后,竟含著眼淚哽咽道:“大師兄雖然不說,但他的心中定也是如此想的,即便沒有發生那件事情,大師兄的心里也有向往普通生活的念頭,畢竟他太累了…………畢竟,我們太累了!”
世生發現,綠蘿確實變了很多,曾經那個喜歡調皮搗蛋的丫頭已經這些年的變故給磨平了棱角,見她說完之后終沒忍住而抽泣了起來,世生幾人的心中竟也倍感悲涼,也許她說的沒錯,大師兄確實太累了。
這個沉默寡的男人,一直在背后默默的對所有人奉獻著一切,雖從不語什么,但他是幾兄弟中最耀眼也是最傷感的一個,可以說,沒有陳圖南便沒有今日的他們,他們最初的命運本是一體,但后來是陳圖南為了救他們,而將他們送入了那‘乾坤化生石’之中,還有那孜孜不倦的教誨,還有那當年仙門山一夜,世生他們所虧欠陳圖南的當真太多了。
小白見綠蘿哭了忙上前安慰,炭火啪啪所想,里屋偶爾傳出幾句行風的呻吟之聲,能刨去那仍滿頭霧水的局外人難勝和尚,三兄弟內心此時皆是十分沉重,而就在這時,只聽嘎吱一聲,一股涼氣化成了水汽涌出了房門,樵夫打扮的陳圖南終于回來了。
當時他左手里拎著一包干草捆扎的紙包粗面,右手則提著一只小葫蘆,還有顆凍成了冰棍的白菜,推門的同時,只見他十分開心的說道:“妹子,何老爹今天身體好些了么?我今天的運氣不賴,柴火全都賣出去啦,這不,還打了些酒給他老人家享用,我的肚子好餓啊。快些過來……………………你們是什么人!?”
見拎著白菜燒酒的陳圖南愣在了門口,一雙眼睛緊緊的盯著世生他們,那眼神之中充滿了防備和驚恐。而見大師兄出現,李寒山沒忍住,站起了身后紅著眼睛顫抖的說道:“師兄…………你當真………………”
李寒山的話還沒有說完,突然世生一步竄到了他的身后,用手攬過了他的肩膀,隨后把頭湊到他的耳邊輕聲說道:“寒山,別這樣。”
“可是!”李寒山焦急的說道。
“沒什么可是的。”只見世生當時緊握雙拳。顫抖的對他說道:“師兄現在解脫了,這是好事,我知你心中悲苦。我也是如此,但有什么能比得上師兄的幸福更重要呢?”
雖然先前有些不懂,但此時的世生卻發現自己很理解他們的做法了,磨礪雖然能讓人變得強大。但變強的途中必須要成熟相對的苦難。這便是修行。
受到的苦難越多,世生心中越明白平凡的寶貴,因為這不也是他夢寐已久的生活么?正如方才綠蘿所說,既然如今圖南師兄有這么好的機會過上平靜的生活,那他們為何還要將其拉回這血雨腥風的江湖之中?
所以,他當時做出了個艱難的決定,那就是不與陳圖南相認,讓他繼續過這種平靜的生活吧。而那個充滿了磨難的江湖,留給他們就夠了。
這個道理李寒山哪里不明白?所以當時見世生強忍著悲傷道出這番話后。他最后也含著眼淚點了點頭,而就在這時,劉伯倫整理了一下情緒,強撐出笑容起身抱拳施禮道:“這位小哥,我們真是有緣啊,之前城中將你錯認成了我們的一位失散多年的兄長,想不到竟在這又見面了,真是對不住,請小哥千萬見諒。”
而見陳圖南回來了,綠蘿忙擦了擦眼淚起身相迎,她當時先是感激的對世生他們點了點頭,這才對陳圖南說道:“你回來啦,這幾位客官是外地人士,今日路過咱這兒,天色一晚,是來借宿的。”
世生等人慌忙收拾了臉后不住點頭,而在從綠蘿口中得知了這些‘客官’的來歷之后,陳圖南這才慢慢的放下了戒心,隨后熱情的對著劉伯倫他們說道:“啊原來是這樣,大爺嚴重了,都是一場誤會…………你們舟車勞頓此時應還沒用過飯呢吧,正好我買了些糧食,這就生火做飯,小地方沒有好吃的,還請幾位大爺多多包涵才是。”
都失憶了還是這么熱心。
世生和李寒山心中一酸,隨后想道:沒錯,他還是那個大師兄,即便他不認識我們了,但他的性子仍沒有變。
既然是這樣,那我們又為何還要糾結曾經的情誼?如果真的是為他好的話,現在就什么都不要再提了吧!
想到了此處,幾人心中漸暖,于是世生忙撐出了一副笑容說道:“不必不必,我等兄弟們路過貴地,打擾你們生活本就過意不去,又怎能再給你們添麻煩呢?不如這樣,老哥你先暖暖身子,由小弟我去討換些酒菜,小白紙鳶,麻煩你倆一會兒生活做飯,好么?”
小白和紙鳶微笑著點了點頭,而劉伯倫則一把拉過了那還在客套的陳圖南坐在了火盆邊取暖,世生這才推開了房門,繞到了屋后,緩緩地抽出了揭窗,望著夕陽火燒云彩無常變換,他嘆了口氣,隨后身子化作了一道殘影遁空而去!
雖說他們是為那太歲之事而來,但如今聽到了圖南師兄的遭遇之后,世生的心里已經容不下了任何事情,不論如何,今夜只屬于他們兄弟,定要暢飲一夜大醉一場。于是世生快速的趕到了南國,尋到了一家酒樓,掏出了一塊銀子將店內所有食材采購一空,然后又雇了輛馬車,駕著回到了夜壺村。
當時的天已經黑了,世生把馬車停到了院前,招呼著劉伯倫李寒山他們一起出來搬東西,陳圖南見世生買了這么多東西顯得十分不好意思,但幾人的盛情難卻,所以他只好接受,隨后同幾人一起往屋子里扛著酒菜。
之后,三個女人在院子里埋灶做飯,而男人們則負責打下手,洗米擇菜。習慣了握著武器使用法術的手此時用來切肉,倒也沒顯得多不習慣,相反的。一直背負著拯救蒼生大任的幾人,此時心情出奇的放松,此時此刻,他們當真同普通人沒有任何區別。
不多時,幾道熱騰騰的菜做好了,小白的手很巧,一餐飯做的色香味俱全。十道菜,酒管夠,大家圍坐火旁品嘗佳肴開懷暢飲。
一經多年。此事相逢雖然物是人非,但在那一刻,眾人的心確是滿足的,相逢不訴離傷。那管他當年苦難?只記今朝便是。
李寒山和世生已經很多年沒喝過這么多酒了。雖然他們的修為已經高到讓他們根本無法喝醉,但這又能如何呢?酒始終只是情誼的附屬品,歷經多年,他們兄弟終于能再次團圓在一起喝酒,縱然不醉又如何?縱然忘記了又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