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是好東西,能壯慫人膽,也能讓英雄暫時卸下滿身疲憊。
黑山屯的流水席,從黃昏一直鬧到了月上中天。
趙衛國徹底喝斷了片,抱著大隊部院里的一根頂梁柱,非說那是他失散多年的親兄弟,鼻涕眼淚抹了一柱子,嘴里還顛三倒四地喊著:“兄……兄弟!咱黑山屯……有救了!多虧了……葉凡……我大兄弟……”
李金虎的酒量好些,但也已經暈暈乎乎,吧嗒著掉了不知多少次的旱煙袋,逢人就抓著對方的袖子,嘿嘿傻笑:“看見沒?周書記!縣里最大最大的官!都聽咱葉小子的!咱以后,是特……特供!”
整個院子都回蕩著這種帶著酒氣的,樸實而又狂野的喜悅。
葉凡沒喝多少,他端著酒碗,應付了一圈又一圈熱情得幾乎要將他融化的村民,心里卻始終保持著一絲清醒。
他知道,狂歡過后,才是真正硬仗的開始。
他悄悄退到院子角落,靠著一棵老槐樹,點了根煙。
夜風吹過,帶著些許涼意,也吹散了些許酒氣。
“在想什么?”柳如雪不知何時走到了他身邊,手里還端著一碗熱騰騰的醒酒湯。
她將碗遞給葉凡,順手幫他理了理被村民們抓得有些凌亂的衣領。
“在想,這十萬塊,該怎么花。”葉凡喝了一口湯,胃里暖洋洋的,他看著妻子在月光下顯得格外溫柔的側臉,笑了笑。
“你呀,他們都在為你高興,你倒好,又開始操心了。”柳如雪的語氣里帶著一絲心疼,“今天……我都嚇壞了。看到那輛吉普車,看到那個馬主任囂張的樣子,我真怕……”
她沒說下去,但葉凡懂。
他伸手,將妻子攬進懷里,輕輕拍著她的背:“都過去了。以后不會了。”
柳如雪靠在他堅實的胸膛上,聽著他沉穩有力的心跳,心里的那點后怕才徹底消散。
她抬頭看著院子里東倒西歪,卻笑得無比開心的鄉親們,又看了看屋里,在何婆婆懷里睡得正香的念念,眼眶微微有些發熱。
“葉凡,謝謝你。”她輕聲說。
“傻瓜,謝我什么。”
“謝謝你,給了我一個家,也給了大家一個希望。”
葉凡沒再說話,只是將她抱得更緊了些。
他知道,自己守護的從來不只是一座山,更是懷里這個女人,是屋里那個孩子,是院子里這群樸實可愛的鄉親們,共同的未來。
……
第二天一大早,宿醉的后遺癥開始在黑山屯蔓延。
趙衛國頂著兩個碩大的黑眼圈,扶著墻從屋里出來,看到院子里的水缸,二話不說就把整個腦袋扎了進去,半天才“噗哈”一聲抬起頭,嘴里直嚷嚷:“哎喲我的娘……這酒,勁兒真大……”
可身體的疲憊卻絲毫掩蓋不住精神上的亢奮。
村民們三三兩兩地聚在村口,議論著昨天那如夢似幻的一幕,談論著那十萬塊的“巨款”,暢想著以后果子掛滿枝頭的景象,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紅光。
就在這時,一輛比周書記的伏爾加還要嶄新的綠色郵政自行車,叮鈴鈴地騎進了村。
騎車的是鎮上郵電所的所長,他扯著嗓子喊道:“黑山屯!有電報!加急的!”
電報?
村民們都愣住了,這年頭能收到電報的,那都是天大的事。
趙衛國連忙迎上去,只見郵政所長小心翼翼地從一個綠帆布包里,拿出一封電報,鄭重地交到他手上:“縣財政局發來的!指名道姓,讓村委會的負責人去縣人民銀行辦理撥款手續!”
這封電報,像是一道驚雷,把所有還處于宿醉中的村民,徹底炸醒了!
“我的天!錢……錢真來了?”
“這才一晚上啊!周書記辦事也太快了!”
趙衛國拿著那張薄薄的電報紙,手抖得像秋風里的落葉。
他一個字一個字地念著,念到“拾萬圓整”四個字時,聲音都劈了叉。
“葉小子!葉小子!”他拿著電報,瘋了似的沖向葉凡家。
葉凡正在院里,和陳教授、李金虎一起,在地上用石灰畫著一張巨大的規劃圖。
看到趙衛國火燒屁股的樣子,他只是笑了笑。
“衛國哥,別急,錢跑不了。”
“能不急嗎!這可是十萬塊!”趙衛國把電報拍在桌上,“咱們得趕緊去取錢!取回來,用麻袋裝著,放在大隊部,我抱著睡!”
“糊涂!”陳教授推了推眼鏡,哭笑不得,“這么大筆錢,放在村里,萬一出了事怎么辦?”
葉凡也點頭道:“陳教授說得對。錢,不用取出來。衛國哥,你和金虎叔,再叫上村里的會計,帶上村委會的公章,去縣里辦手續。成立一個專門的賬戶,專款專用。以后每一筆支出,都要有三個人簽字,記賬,公示。咱們干的是光明正大的事,這第一步,就要走得正,走得穩。”
趙衛國和李金虎聽得一愣一愣的,雖然不太懂什么叫“專款專用”,但他們聽懂了葉凡的意思:這錢,要管好,不能亂花。
“行!就聽你的!”趙衛國一拍大腿,“我這就叫人去!”
看著趙衛國風風火火的背影,陳教授贊許地看著葉凡:“小葉,你想得比我周到。人心,有時候比技術更難管。你這一手,是從根上就杜絕了以后可能出現的麻煩。”
葉凡笑了笑,指著地上的規劃圖:“麻煩還在后頭呢。陳教授,今天,咱們得把這第一鍬土,給挖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