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易穿過密集的人群,跑到最前,遠遠看見數列衙役押運著幾百輛馬車囚籠緩緩駛來,每個籠子里都關著十幾個女人。
榮易原本和周圍人一樣笑鬧,開著些下流玩笑,但隨著車隊靠近,從軍妓們的衣著、氣質和那缺水缺糧的虛弱狀態來看,分明全是百姓良婦。
一個個紅著眼圈,目光驚慌,畏懼地看著前方黑壓壓、潮水一樣的陌生又高大的男人們。
榮易一下就笑不出來了,周圍的其他將士們也全都笑容僵在臉上。
欲望是本能,道德是為人。
將士們忍不住驚奇議論:
“什么情況?不是樓子里的姑娘,看起來全是良家婦啊?犯啥罪了?”
“咋還有小孩子?瘋了吧?”
“我靠,咋還有抱著娃娃喂奶的?別看別看!”
說話間,車隊進了營門,為首的衙役拿出一份名冊清點。
蘇正陽作為如今天威軍的監軍,親自出來迎接。
他上前接過名冊翻看,每個軍妓的名字后面,都寫著被罰為軍妓的罪名。
稍稍翻了幾頁,蘇正陽臉色就變了,渾身雞皮疙瘩直冒,仿佛已預感到接下來要發生什么。
可惜,他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見一群將士圍到馬車囚籠前。
見這么一群大男人圍上來,軍妓們全嚇得往后縮,在囚籠里緊緊抱成一團。
榮易將一個水囊隔著柵欄遞進去:
“喝點水吧,怎么渴得嘴巴都裂了?一路上沒吃沒喝嗎,到底犯了什么罪,這樣糟蹋人?”
周圍其他前獅威虎威的將士們,也立馬有樣學樣,紛紛將果子和饅頭從柵欄遞進去。
“給孩子吃點饅頭,不夠我再去伙房拿,快,接著吧!”
“誰有衣服?干凈點的,拿來遮一下!”
“小姑娘別害怕,想吃啥,跟哥哥說。”
將士們突如其來的關切,讓軍妓們愣住,猶豫地互相看了一眼,紛紛抓過吃喝,互相分食。
榮易不忍地看著那個帶小女孩的婦人:
“大姐,你什么事被抓,犯什么罪,要到這地步?”
婦人把大半個饅頭掰給女兒,自己拿著剩下小半個狼吞虎咽,搖搖頭,沒有說話。
倒是旁邊的一個姑娘喝飽了水,也被旁邊將士問到,小聲回答:
“我父親上個月去世了,家中只有母親和兩個妹妹,沒有男丁可以允許我們外出,我出門給母親買藥時碰到治安官,拿不出‘出門手令’,觸犯新律例被抓。”
將士們一下愣住,還沒緩過神來,就聽其他女人陸陸續續又說:
“我婆母嫌棄我生不出兒子,叫我丈夫娶新妻,就將我發賣了。”
“我教女兒偷偷認字來著,被丈夫發現,打了一頓,我回了他一巴掌,說算違反律例。”
“丈夫許我上街買肉,風把我斗笠面紗吹掉了,剛好治安官看見,說屬于‘拋頭露面’,就抓了。”
“還有我,我是……”
女人們的聲音又輕又小,聽在將士們耳朵里,卻比刺刀的聲音還尖銳。
那免除女子一切為人權利、把女人不當人的新律例,不是沒有引起過男人們的憤慨。
可有時候,刀子不血淋淋地捅在自己身上,很難感同身受那痛苦。
如今,看著這一車車輕罪重罰、甚至可以稱為無辜的女人們,將士們仿佛才終于直面那“新律例”的慘無人道,真切地感覺到這世道的荒誕。
榮易聽著女人們的訴說,早已惱得額頭青筋直跳。
他見不得女人受罪,尤其見不得自己拼死打仗保護的百姓們被苛待。
他想罵南璃君,可轉頭看到周圍站著許多混編進來的京軍,又硬生生把話咽了下去。
他再次問那和小女孩分饅頭的婦人:
“大姐你犯了什么罪?告訴我,我替你討個公道!”
那婦人直直地望了榮易一會兒,有些眼神發愣地看著榮易身上的軍服,終于嘶啞開口:
“我犯了新律例,沒有丈夫允許,帶著孩子上街賣水果。”
“就這點屁事?”榮易終于忍不住破口大罵:“那你丈夫呢?狗日的,什么理由不給你手令?!你把他叫來,老子用拳頭教他做人!”
婦人沒有什么情緒,用平靜的語氣道:
“幽州決戰的時候,當民兵,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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