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錢漢忠,還不是好好的?
住在干休所最好的院子里,享受著超規格的待遇和醫療,門生故舊逢年過節依舊排著隊去“看望”,在明州乃至省里,依然擁有著看不見卻真實存在的巨大影響力。
時間,似乎并未能磨損他什么,反而將他鍍上了一層“德高望重”的金身。
而自己呢?
當年的恨意,早已被歲月和現實磨平了棱角,化作心底一聲無奈的嘆息,甚至是一絲潛藏的、連自己都不愿承認的……畏懼。
劉衛東的手指無意識地在溫熱的茶杯上摩挲著。
他看著鄭儀。
他想說點什么。
比如,“有些事,急不得,要講究水到渠成。”
比如,“時機未到,強行硬碰,得不償失。”
甚至想以一副過來人的口吻,隱晦地提醒他,“錢老……畢竟是老領導,影響很大,處理他的問題,一定要慎之又慎,要講政治,顧大局。”
這些話就在嘴邊。
但看著鄭儀那深不見底、卻又明顯壓抑著巨大風暴的眼眸,劉衛東忽然覺得,所有這些話,都顯得那么蒼白,那么虛偽,那么……沒有分量。
自己有什么資格去“指點”他呢?
以副書記的身份?
以“老大哥”的身份?
還是以一個同樣在權力場中掙扎沉浮、卻始終未能真正掙脫束縛的“失敗者”的身份?
自己的那點所謂的“經驗”和“智慧”,說穿了,不就是妥協和隱忍嗎?
不就是用放棄一部分原則和尊嚴,來換取生存和有限空間嗎?
這些東西,對于眼前這個一心想要劈開新天地的年輕人來說,又有多少價值?
算了。
劉衛東在心里輕輕嘆了口氣,將到了嘴邊的話,又緩緩咽了回去。
何必自討沒趣。
他搖搖頭,端起茶壺,又給鄭儀續上一杯熱茶,語氣恢復了往常的溫和與超然,仿佛剛才所有的心理活動都從未發生。
“嘗嘗這第二道,味道淡了些,但回甘好像更好點。”
鄭儀抬起眼,看了劉衛東一眼,接過茶杯。
兩人目光短暫交匯。
劉衛東的眼神依舊是那種慣有的、讓人看不透的溫和。
而鄭儀的眼神,深沉依舊,卻似乎比剛才多了一絲難以喻的……了然。
他端起茶杯,慢慢喝了一口。
“嗯,是不一樣。”
他低聲說了一句,聽不出什么情緒。
雅間里再次陷入沉默。
只有淡淡的茶香,依舊無聲地彌漫著。
劉衛東的表態,或者說,他的不表態,鄭儀讀懂了。
這是一種界限分明的劃清。
關于錢漢忠,關于那條深不見底的線,他劉衛東,無能為力,也不想沾邊。
這不是他那一頭的。
這至少算是個……不算太壞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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