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委小食堂角落的雅間里。
劉衛東慢條斯理地燙著茶杯,動作嫻熟而專注,仿佛這是他此刻世界上最重要的事。
鄭儀坐在他對面,目光落在窗外一株葉片幾乎落盡的梧桐樹上,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自從那次與陳默的密談后,一種沉重的、幾乎實質化的靜默,便籠罩了他。
劉衛東將一杯澄澈透亮的茶湯推到鄭儀面前,聲音溫和,打破了沉默:
“今年的秋茶,味道還行,就是不經泡,三四道就沒什么味了。”
鄭儀收回目光,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算是回應。
他確實有些心不在焉,甚至懶于用慣常的、無懈可擊的禮貌來掩飾。
劉衛東看著他,看著這個一度在明州攪動風云、銳氣逼人的年輕秘書長,此刻變得如此沉默,甚至透出一種與他年齡不符的…疲憊與沉重。
老道的劉衛東,幾乎立刻就明白了。
是了。
他查到了。
查到了那條許多人都隱約知道、卻無人敢輕易觸碰的線。
查到了那個名字——錢漢忠。
這條線,難查嗎?
說實話,不算最難。
在明州這潭深水里泡久了,誰還沒聽過些風風語,沒見過些蛛絲馬跡?
但問題是,知道歸知道,誰敢去動呢?
錢漢忠意味的不僅僅是他個人,他代表著一個時代殘留的秩序,一個龐大利益聯盟的圖騰,一張雖然部分隱入幕后卻依然能左右局勢的關系網。
動他,就是向整個舊秩序宣戰,就是捅一個巨大無比的馬蜂窩。
后果是什么?
可能是身敗名裂,可能是粉身碎骨。
這么多年來,不是沒有人動過心思,不是沒有人掌握過一些東西。
但最后,都選擇了沉默。
要么被同化,要么被邊緣化,要么……徹底消失。
劉衛東緩緩啜著茶,目光落在鄭儀年輕卻已刻上憂慮痕跡的側臉上。
這一刻,在這個安靜得只剩下茶水輕響的雅間里,一種極其微妙的感覺,在他心中彌漫開來。
拋開立場,拋開那些臺面下的算計和博弈。
在某種意義上,他和眼前這個年輕人,其實是同一類人。
都是在這個龐大、復雜、時而冰冷殘酷的機器里,不斷掙扎,奮力向上攀爬的人。
只不過,他劉衛東爬了大半輩子,學會了藏鋒,學會了和光同塵,學會了在規則的縫隙里尋找空間,甚至利用規則來保護自己,經營自己。
而鄭儀,則更像一把利劍,試圖劈開荊棘,甚至……試圖重新定義規則。
看著他此刻的沉默與凝重,劉衛東心里沒有多少對手落入困境的快意,反而升起一絲淡淡的、近乎同病相憐般的感慨。
攀登的路上,誰沒遇到過幾乎無法逾越的絕壁?
誰沒在夜深人靜時,感受過那種令人窒息的無力感?
錢漢忠……
這個名字,像一座山,曾經也死死壓在他劉衛東的頭上,壓得他喘不過氣,壓得他不得不收起所有的棱角和野心,變成一個泥塑木雕般的“老好人”。
當年,自己何嘗不是恨他入骨?
恨他的專橫,恨他的貪婪,恨他像一座大山,擋住了所有后來者的路,還要不斷吸食著腳下的土壤。
可那又如何呢?
這么多年過去了,恨他的人多了,倒下去的人也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