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小時后,一輛租來的普通黑色轎車駛出澤川市區,上了通往臨山縣的高速。
趙波開車,鄭儀坐在副駕,翻看著手機里剛收到的資料:
陳志強,52歲,原龍灣三期規劃區內的養殖場主。
拒絕簽字拆遷后,養殖場被強拆,兒子在沖突中被打傷,至今癱瘓在床。
曾三次進京上訪,都被截回。
“這案子當時鬧得挺大。”
趙波盯著前方的路。
“但星耀動用了媒體資源,把輿論壓下去了。報道里只說他是‘釘子戶’,‘阻撓重點工程’。”
鄭儀沒說話,只是把資料里那張陳志強站在廢墟前的照片放大,男人滿臉皺紋,眼神里的憤怒和絕望幾乎穿透屏幕。
下了高速,拐進臨山縣的鄉道。
路越來越窄,兩側是低矮的民房和小商店。
趙波把車停在一家破舊的五金店門口。
“就是這兒。”
趙波指了指。
“陳志強現在被他弟弟收留,在這店里幫忙。”
五金店里光線昏暗,貨架上堆滿銹跡斑斑的零件。
一個瘦削的中年男人正蹲在地上整理水管,抬頭看見他們,眼神瞬間警惕起來。
“買什么?”
他粗聲問。
趙波沒回答,而是直接壓低聲音:
“陳志強在嗎?我們是省里來的。”
男人的表情立刻變了。
他飛快地掃了眼門外,然后起身拉開里間的布簾:
“進來。”
里屋更暗,只有一盞昏黃的燈泡。角落的舊沙發上,坐著一個比照片上蒼老得多的男人——陳志強。
他的一條腿不自然地彎著,旁邊擱著根拐杖。
“又是來‘做工作’的?”
陳志強冷笑。
“我都這樣了,你們還想怎樣?”
鄭儀上前一步:
“陳叔,我們不是澤川的人。”
他從包里掏出工作證:
“省政策研究室的。想了解龍灣三期征地的事。”
陳志強的眼神突然亮了,像是死灰里迸出火星。
他掙扎著要站起來,他弟弟趕緊扶住他。
“省里的?真省里的?”
陳志強聲音發顫。
“你們……你們終于來了?”
鄭儀和趙波對視一眼,立刻上前扶住情緒激動的陳志強。
“陳叔,您別激動,坐下慢慢說。”
鄭儀攙扶老人坐下,感受著他瘦骨嶙峋的手臂在微微發抖。
老人渾濁的眼睛里突然涌出淚水,粗糙的手緊緊抓住鄭儀: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會有人來查他們!”
趙波拉過一張木凳坐下,壓低聲音:
“陳叔,能詳細說說當時的情況嗎?”
陳志強抹了把眼淚,顫抖著指向墻角一個舊木箱。
他弟弟會意,從箱底掏出一個破舊的塑料袋,小心翼翼地取出幾份泛黃的文件和照片。
“這是當年的征地通知...這是我家養殖場的產權證...”
老人粗糙的手指撫過這些已經發脆的紙張,像在撫摸一段傷疤。
照片上是一排整齊的養殖棚,后面是棟兩層小樓。
鄭儀注意到照片一角顯示的日期——正是龍灣新區規劃公布前三個月。
“星耀的人第一次來,說要按每畝3萬補償。”
老人聲音嘶啞。
“我算過,連重建成本都不夠...”
趙波皺眉:
“這個補償標準確實遠低于市場價。”
“后來呢?”
鄭儀輕聲問。
老人突然劇烈咳嗽起來,他弟弟趕緊遞上一杯水,替他說道:
“我哥不肯簽,他們就斷了水電。后來夜里來了一群混混,把養殖棚都砸了...”
照片后面幾張觸目驚心:
被推倒的圍墻,滿地死去的家禽,還有老人兒子躺在醫院病床上的照片——年輕人雙目緊閉,頭上纏滿繃帶。
“小斌當時才22歲,剛從農大畢業...”
老人的聲音支離破碎。
“他擋在推土機前面...那些人就...”
鄭儀感覺胸口發悶。他翻開老人提供的報案記錄,發現上面赫然寫著“當事人自行摔傷”的結論。
“我們去派出所報案,警察說沒證據。”
老人弟弟咬牙切齒。
“后來有記者來采訪,電視上卻說我們暴力抗法...”
趙波快速記錄著關鍵信息:
“陳叔,除了您家,還有其他類似情況嗎?”
老人突然激動地抓住趙波的手:
“有!太多了!老孫家的果園,李家的祖屋...他們不愿搬的,不是被抓就是被打!”
他從塑料袋最底層抽出一張皺巴巴的名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