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為這種狀態下的趙曉倩不會撒謊。
余懷周一直想要的答案出現了。
拋去委屈、怨惱、恨意后的最真的答案,在此刻蓋了章。
趙曉倩愛過他,但這些愛太淺薄,輕而易舉的便能被消弭殆盡不說,更不足以,也不配讓她留在這里陪著他。
余懷周安靜許久后,接受了。
平靜告訴趙曉倩她沒死。
安拆的那槍,因為他突然冒出來的聲音,偏了。
子彈從打向趙曉倩的眉心,變成擦過她的額頭。
她當時的昏迷,一是因為近距離氣流壓沖。
二是因為她好好養著的體力,緊繃了幾個小時,已經迎來了極限。
趙曉倩不止沒死。
因為身體底子被之前的湯和藥膳養的還好。
昏迷也不過才十八個小時。
而且沒有腦震蕩。
別的余懷周沒說,趙曉倩也沒問,活動活動手腳后,接受了她沒死這件事。
兩廂沉默好大會。
余懷周重新開始盛湯。
趙曉倩撐著手臂想坐起來。
手臂酸軟沒力氣。
在余懷周下意識騰出手扶時沒以前的躲避,直接就著他的手坐了起來。
余懷周收回手在床邊坐著,給趙曉倩遞漱口水。
趙曉倩漱完。
捧著他給的熱乎乎的湯碗,小口小口的喝。
這幅樣子乖得厲害。
因為額頭綁著的一圈繃帶,也可憐的厲害。
余懷周視線從她額頭往下,在只是幾個小時,就生出凍瘡的臉上定定的看。
幾秒后再往下,落在捧著湯碗的手背。
趙曉倩的手生的極漂亮。
纖細修長勻稱,指甲泛粉。
只是一夜。
原本的樣子已經看不見了。
中指和食指的指甲處烏黑發紫,隱約能瞧見里面的皮肉,整個指甲蓋像是掀了起來。
余懷周見過這樣的手。
邊界城城墻上日夜站崗的守衛,基本都有這樣一雙手。
不是他們有意。
是手被凍僵了,像是易碎的冰塊。
碰東西瞧著輕輕一下,實則骨頭差點都歪了。
趙曉倩的手指,像是摔倒在地面后,想用手扒住點東西爬起來,用力過度的情況下,整個殘了。
手指往下本骨肉綿軟的手背高高的鼓了起來。
通紅發紫。
比上次扒墻頭被凍的重了太多太多。
余懷周看到趙曉倩把湯喝完,碗遞過來才回神。
他偏過臉給她接著盛湯,“明……”
趙曉倩開口,“還有十八天。”
余懷周再盛湯的手頓住。
趙曉倩說:“十八天后,希望你能信守承諾,送我回家。”
幾秒后,余懷周重新開始盛湯,“好。”
趙曉倩盯著他補充,“這十八天,你去哪都帶著我吧。”
她在余懷周看過來后,淡淡的,“我怕死。”
她把雙手伸過去,“我不舒服,你把藥膏卸了給我重新涂,薄一點。”
趙曉倩把臉偏過去,“臉上也是。”
她沒什么情緒的補充,“額頭如果只是擦傷的話,把繃帶給我取了,換成紗布,太悶了。”
這夜的前半程。
小院燈光一直亮著。
因為趙曉倩睡了十八個小時,她不困。
還因為余懷周換藥也好,換繃帶也罷,小心的緣故,導致很磨嘰。
不止燈光亮著,窗簾也沒拉。
余懷周沒提為什么不拉窗簾,不怕長老了嗎?
對她昏迷后發生了什么,一無所知的趙曉倩同樣沒提。
這夜的后半程。
余懷周坐在窗邊的軟凳上睡著了。
趙曉倩按滅了房間的大燈,打開床頭昏暗的小燈,找出本書靠著床背看。
不知道過了多久。
趙曉倩偏臉看向窗外。
屋內有燈的情況下,反光的緣故,屋外的東西很難看清楚。
但漆黑中的一抹白太炸眼,趙曉倩收回視線,像是沒看見。
趙曉倩醒來余懷周一般都不在了。
這天天微亮才睡,臨近中午才醒,余懷周卻還在。
穿著黑色大衣,站定在院子里。
他面前是烏泱泱一群跪下的長老。
為首余懷周的父親在說些什么,用力到幾乎耳目欲裂。
而余懷周。
趙曉倩視線落在余懷周背后緊握的拳頭上。
翻身接著睡了。
趙曉倩的原話是你走哪都帶著我,我怕死。
結果卻和從前一樣。
長居小院。
偶爾去院子里站站,看看遠處的馬場,吹吹凌冽的冷風。
因為余懷周不出門。
早上趙曉倩起來的時候,飯在飯桌上,余懷周在外面院子里站著。
身前烏泱泱的人來來去去,總也不重樣。
中午余懷周把飯給趙曉倩擺在桌子上。
再出去,又是烏泱泱的人來來去去,總也不重樣。
下午依舊。
晚上照樣不得安寧。
余懷周睡在窗邊的軟凳那,來匯報的人像是人精,直接敲窗戶。
趙曉倩一夜被細微的敲窗戶聲音吵醒了三四次。
隔天晚上,趙曉倩在余懷周叉開腿,彎腰專注給她手上涂藥時啟唇,“去議事廳吧。”
余懷周微怔,皺眉沒明白。
趙曉倩視線從他被凍紅的耳朵上移開,“太吵了。”
余懷周應下了。
隔天。
趙曉倩在被抱起來后睜眼皺眉。
余懷周噓了一聲,把用毛毯裹著的趙曉倩放在膝蓋上撐著,單手扯過大氅,斂眉纏裹。
他朝上把趙曉倩牢牢抱在懷里,“睡吧,睜眼就到家……”
余懷周改話,“到議事廳后面的休息室了。”
趙曉倩伸出來的腦袋縮了回去。
在余懷周給她腦袋蓋上御寒大氅后,打了個哈欠閉上眼,腦袋無意識的靠向他心口位置,伴隨著又沉又穩的腳步,睡沉了。
趙曉倩從小院搬來了議事廳。
雖然只是議事廳里的休息室,單獨一間,但是比趙曉倩的小院要豪華太多,也大了太多,暖氣更是高出了天際。
什么都比小院好,只有一點。
這地窗外是灰色高墻,看不見狂風和進出人,也看不見余懷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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