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曉倩想接著喊。
哪怕是子彈打在腿上,肩膀上,小腹上,只要她還有口氣,都想喊。
萬一呢。
萬一哪一句被余懷周聽到了呢?這樣她就能活了。
活著撐過二十天。
回家。
她真的想回家。
來到這里后的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她都無比渴望能回到京市,回去她的家。
可……
趙曉倩環視四周烏泱泱的一片又一片的黝黑槍口。
定格在秀蓮身邊五花大綁被槍指著腦袋的安敏。
嘴巴蠕動片刻,‘余懷周’三個字,吐不出來了。
她抬起手,擦掉眼尾落下的淚水,“為什么?”
“為什么容不下我?”趙曉倩不明白,“你從小被灌輸的思想里,是有的啊。”
趙曉倩手掌握成拳,“這世上沒有人會一生只愛一個人,你知道啊,你學過啊,你比誰都明白,你也做好心理準備了啊,為什么。”
趙曉倩不明白,“為……”
秀蓮打斷,“即刻……”
她站在人群之外,雪白長披風及地,臉上的表情是趙曉倩從未見過的寒涼冰冷。
秀蓮盯著她,“槍決。”
話音落地的剎那。
距離趙曉倩最近的安拆,把槍口指向她的額頭。
世界在這剎那靜極了。
趙曉倩隱隱聽見了安拆往下緩慢扣動扳機的聲音。
靜謐的空氣中突然響起了茲啦電流聲。
“安拆。”
余懷周的聲音在安靜的黑夜里突然炸響。
安拆猛得一驚,槍口失了準頭。
砰的一聲巨響后。
趙曉倩身子被氣流壓到朝后,她失神了會,手緩慢抬起,放在額頭上。
再垂下。
刺目的紅。
趙曉倩喃喃,“就這么……死了嗎?”
她抬頭看向安拆快速取出的對講。
想開口說點什么,話音未起,眼前發黑,轟然倒地。
此刻的安拆,拉開對講回復突然來指令的余懷周。
“一隊安拆到,隨時聽令。”
安拆的對講調得很小。
最初余懷周聲音冒出來時,只有他和趙曉倩,以及周邊幾個守衛聽得清楚。
因為他突然立正,聲音洪亮的回答。
導致外圍的秀蓮瞬間覺察了不對勁。
“安拆。”
安拆沒聽見秀蓮的喊,聽見了余懷周的。
余懷周啞聲問——是槍聲嗎?
“是。”安拆腦袋高抬,聲音明亮有力,臉上掛著任務圓滿完成的驕傲,“已對二夫人就地槍決!”
……
趙曉倩再睜開眼,看見了熟悉的木頭紋路天花板。
這是她小院的天花板,溫暖又明亮,和來到邊界城后常住那房間的陰暗天花板是完完全全兩種風格。
但和老舊小院格格不入,嶄新到很像是重新裝修的。
她看了很長很長時間。
直到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才轉動腦袋。
映入眼簾的是余懷周。
余懷周看了她一眼,垂眸轉身,輕輕合上門。
幾秒鐘后,他轉回身,走到趙曉倩床邊,扯凳子坐下,擰開保溫桶。
伴隨著熱湯升起的煙霧,趙曉倩聲音沙啞,“你哭了嗎?”
余懷周盛湯的手微頓。
趙曉倩喟嘆了口氣,“為什么這么愛哭啊。”
她的語調很奇怪。
啞啞的,黏黏的,有種說不出的溫柔和無奈。
這種腔調,余懷周很久很久很久沒聽過了。
他睫毛顫動一瞬,放下手中的湯碗回身,“有遺憾嗎?”
趙曉倩漆黑的瞳眸微微怔訟。
余懷周躬身朝前,牢牢盯著她,“臨死前大腦會快速往回倒一遍生平,走馬看花中,遺憾會放大,趙曉倩。”
他喉嚨滾動,“你的遺憾是什么?”
趙曉倩斂下的睫毛抬起,“落葉歸根。”
余懷周怔愣住。
趙曉倩說:“我死前大腦里閃過的最大遺憾是死在陌鄉,落葉歸根與否不為我掌控。”
良久后,余懷周扯了扯唇角,“我最近總想起從前。”
他視線眺遠,虛無沒有終點,“想起你說你對我的喜歡遠不如我多,又想起你說,你對我喜歡的濃郁程度,只比我少了一點點。還有你說,我在你心里的位置,比工作要高了,以及你對工作的定義。”
“你說工作對你而,代表的東西很多,人生價值、尊嚴、勇氣等等,其中還有個詞匯,是自由。導致我以為……”
余懷周眼眶突然濕潤了,他再度扯了扯唇角,“趙曉倩。”
余懷周笑出了滿眼的淚,“你從前說的話,究竟是真還是假,你到底……”
晶瑩的淚花從他眼簾掉落,“有沒有愛過我。”
“有愛過。”
沒有遲疑丟出的話,讓場中瞬間一靜。
趙曉倩卻還沒說完,“但不足以讓我放棄我的家鄉、工作、親人、故友、我過往的一切,余懷周。”
她眼神平靜,聲音更平靜,“我對你的愛太淺薄了,即便是再盛百倍,也遠遠不夠。”
余懷周喃喃,“不夠?”
不夠這個詞匯很微妙,因為它有個反義詞,叫做夠。
也就是說,雖然讓人難以置信也匪夷所思,但她是可以為一個男人,舍棄她所擁有的一切的。
只是這個男人不是余懷周而已。
因為趙曉倩對他的愛——不夠。
余懷周的肩膀,在這一刻,徹底塌了。
趙曉倩目不轉睛看他塌下的肩膀許久,低啞啟唇,“抱歉。”
愛情里最不該有的便是抱歉這個詞匯。
愛上也好,不愛也罷,都沒有錯。
愛情,勉強不得。
余懷周未答。
幾秒后,麻木疲累到隱隱失焦的瞳孔聚齊,他抬頭看向趙曉倩,想說你不是會撒謊的人啊。
在京市的你處在強勢的地位,不該更不屑去撒謊啊。
如果真的那么不夠。
為什么告訴我說,把我排在南珠的后面,工作的前面了。
還有。
你不是愿意為了我妥協了嗎?
否則為什么在知道我不是孤兒后沒有追問。
余懷周想開口的剎那。
趙曉倩淡淡的打斷了,“但現在說這些沒意義了,因為我已經死了。”
趙曉倩重新看向天花板,在余懷周的注視下閉了眼。
余懷周之所以會問她遺憾里有沒有他的影子,到底有沒有愛過他。
始于趙曉倩先吐出的那句——你哭了嗎?
趙曉倩以為她死了,她的意識處在迷蒙的狀態。
余懷周想,人果然不能投機取巧。
因為老天爺公平到殘忍的地步。
會讓你的自作聰明變成回旋鏢,怎么丟出去再怎么丟回來。
他趁趙曉倩迷糊時,追問一直以來想知道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