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窩頭浸泡在污水里,慢慢散開。易子川沒有動。他知道這是維持他性命的東西,為了讓他能繼續承受接下來的刑罰,但他胃里一陣翻攪,沒有任何食欲。
然而,求生的本能最終戰勝了惡心。他極其緩慢地挪動被鐵鏈束縛的手臂,艱難地撈起那濕透、發軟的窩頭,閉上眼睛,一點點塞進嘴里。粗糙的麩皮和沙子摩擦著喉嚨,帶著難以形容的酸腐味和污水的腥臭,他強迫自己吞咽下去。
每咽一口,都伴隨著一陣干嘔的沖動。
吃完后,體力并未恢復多少,反而因為這冰冷的食物,身體感覺更冷了。顫抖加劇,意識在寒冷的侵蝕下開始飄忽。
就在他感覺自己即將被凍僵、意識要沉入黑暗的深淵時,鐵門再次被打開。
火把的光亮刺入黑暗,驅散了少許寒意,卻帶來了更深的恐懼。
張掌班帶著兩名廠衛站在門口,臉上帶著一種不耐煩的獰笑。
“拖出來。”他命令道,“孫公公雖吩咐了不讓咱動你,可沒說不讓‘請’你換個地方‘休息’。”
廠衛涉水而入,冰冷的鎖鏈再次收緊,拖拽著易子川離開水牢。離開冰水的那一刻,冷風一吹,濕透的衣衫緊貼皮膚,帶來另一種鉆心刺骨的寒冷。他被拖拽著,踉蹌地走過陰暗的走廊,并非帶回之前的刑房,而是扔進了一間狹窄的石室。
石室沒有水,但地面冰冷堅硬,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陳年的血腥和霉味。角落里扔著一堆散發餿味的稻草。
“好好‘想想’。”張掌班站在門口,擋住大部分光線,陰影投在易子川蜷縮的身上,“公公回來之前,想不明白,‘休息’的地方還多的是。”
門再次關上,落了鎖。
石室里比水牢更干爽一些,但寒意絲毫不減,從身下的石板絲絲縷縷滲入骨髓。稻草的餿味令人作嘔。
易子川蜷縮在角落里,牙齒咯咯作響,身體不住地顫抖。他知道,這不過是另一種形式的“看顧”,用寒冷、饑餓、恐懼和無休止的環境變換來消磨他的意志,等待孫宦官歸來,發出那最終致命的一擊。
他必須保持清醒,必須記住自己是誰,必須守住那絕不能吐露的秘密。
在無盡的寒冷和黑暗中,他艱難地維持著呼吸,每一次吸氣都帶著絕望的鐵銹味,而每一次呼氣,則在冰冷的空氣里凝成轉瞬即逝的白霧,旋即被黑暗吞沒。
等待,變成了最煎熬的刑罰。
石室的冰冷不同于水牢那種無孔不入的濕寒,它更直接,更堅硬,像無數根細密的鋼針,透過單薄的囚衣,扎進皮肉,鉆入骨髓。身下粗糙的石板貪婪地汲取著易子川體內殘存的熱量,餿臭的稻草非但不能保暖,反而像是一層冰冷的、腐敗的覆蓋物,提醒著他所處的污穢境地。
黑暗是完整的,比水牢更甚。連那一絲微弱的、來自通風口的光線也消失了。絕對的漆黑,剝奪了視覺,卻讓其他感官變得異常敏銳。他能清晰地聽到自己牙齒不受控制的磕碰聲,心臟在胸腔里沉重而緩慢地跳動,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細微的顫音,在死寂的石室里顯得格外響亮。
還有嗅覺。除了稻草的餿味、石頭的霉味,還有更濃郁的、滲入石壁深處的陳年血腥氣。不知有多少人曾在此掙扎、絕望,他們的恐懼和痛苦仿佛化為了無形的印記,沉淀在這片黑暗里,此刻正一點點滲透進他的皮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