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此刻被霍淵無情點破,那封王的旨意瞬間變得蒼白虛偽,底下赤裸裸的算計暴露無遺。
冷汗,悄然浸濕了內衫。
左騅單膝跪地,頭顱垂得更低,聲音帶著羞愧與重新燃起的怒火,“末將……末將糊涂!王爺明鑒!朝廷此舉,實乃以虛名換實利!既想穩住我們,又想將這重建建州的燙手山芋甩給我們!他們……是想坐收漁利!”
“不錯。”霍淵的聲音稍緩,卻依舊冰冷,“‘鎮南王’?名號聽著威風,實則是副千斤枷鎖。他們要的,是有人替他們收拾建州這爛攤子。朝廷付出的,不過是一紙蓋了玉璽的空文!而他們收獲的,是假象般的安定,是推卸掉的重擔,以及……”
霍淵頓了頓,字字如冰。
“一個隨時可以‘不臣’之名討伐我的借口!”
左騅深吸一口氣,像是想到了什么,臉色徹底變了。
他沖著霍淵抱拳,“王爺,末將斗膽……建州城,乃至整個建州,如今是何光景,您比末將更清楚。”
“蠻人劫掠一空,焚城而去,十室九空,瘟疫橫行,田地荒蕪,尸骸遍地!想要重建……這根本是個無底洞!”
左騅的聲音沉痛。
“朝廷靠一個虛名,便將這重擔壓到您肩上。如今建州一窮二白,我青州軍亦是疲憊之師。糧草、藥材、民夫、重建所需的巨量錢糧……從何而來?”
“縱使我們傾盡青州之力,勒緊褲腰帶讓建州緩過氣來……”
左騅抬起頭,眼中是壓抑不住的憤懣。
“待建州稍有起色,朝廷緩過勁來,會不會……會不會就派個狗屁欽差,拿著圣旨,以‘體恤’或‘巡狩’之名,輕輕松松便將我們辛苦重建的基業奪走?那我們豈非成了天底下最大的冤種?為他人做嫁衣,白忙一場,末了還要擔上個‘擁兵自重’的罪名!”
霍淵靜靜聽著左騅的控訴,臉上無波無瀾,只有一片深沉的平靜。
待左騅語畢,他才緩緩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穿透人心的力量:
“左騅,你說的這些,本王都清楚。”
霍淵起身,走到巨大的建州輿圖前,手指重重地點在建州的位置。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地圖,看到了那片焦土與掙扎的生靈。
“只不過……”
霍淵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
“你告訴我,建州若連我們都放手不管了,難不成眼睜睜看著這片土地繼續糜爛下去?看著這里繼續民不聊生?看著那些僥幸活下來的百姓在絕望中掙扎?”
霍淵猛地轉身,目光如炬,直刺左騅心底。
“這,就是我們浴血奮戰、拼死奪回建州的意義嗎?!”
左騅被這連番的質問震得啞口無。他慣于沙場廝殺,霍淵此刻點出的,卻是戰后更觸目驚心的瘡痍與更沉重的責任。
進城時目睹的慘狀,那些麻木絕望的眼神,瞬間涌上心頭。沉重的愧疚壓下,他深深垂下了頭。
書房內一片死寂,唯有霍淵指尖無意識敲擊輿圖邊緣的輕響,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末將……知錯。”左騅的聲音干澀嘶啞,帶著被現實碾碎后的疲憊,“是末將太短視了,只慮眼前得失,忘了……忘了我們為何而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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