鴰室中燭火搖曳,明滅間映得滿室沉凝。齊鄢話音落時,連檐角垂落的銅鈴都似忘了晃動。
唯有木婉秋面上那層強撐的從容轟然碎裂——下頜微張,杏眼圓睜,那副驚得幾乎要失態的模樣,全落進齊鄢眼底。
他卻只端坐著,玄色錦袍垂落膝前,指節漫不經心地摩挲著茶盞邊緣,仿佛方才說的不是要將陸家懷娠的兒媳擄走,只是尋常提及“明日需備些新茶”般淡然。
可這話入耳,于木婉秋而,不啻于九天驚雷劈在頭頂。
“殿下……您要尋她,是為了去威脅陸家?”她聲音發緊,連帶著呼吸都亂了幾分。
齊鄢眉峰微蹙,眸色沉凝,語氣里已帶了幾分不耐:“此事,還輪不到你過問。”
木婉秋眼底肌肉一陣抽搐,忙上前半步,又恐觸了他的逆鱗,只壓低了聲線:“并非婉秋敢違逆殿下,只是陳稚魚如今腹中有陸家的骨肉,若她有半分差池,便是一尸兩命。陸家人素來護短,陸曜即便不記得了,那也是懷有他骨肉的妻子,屆時他們豈會善罷甘休?”
說至此處,她偷覷著齊鄢愈發沉郁的面色,心下一橫,試探著補了句,“若殿下是想報復陸家,要從她身上下手,其實……不必如此周折。”
齊鄢眼色微動,喉間溢出一聲輕嗤,起身朝她走近。
木婉秋下意識后退兩步,直到背脊觸到冰冷的雕花廊柱,才堪堪止住腳步。
他在離她一步之遙處站定,墨色眼眸深不見底,語氣卻平得聽不出情緒:“你只需將她好生送往觀音山,孤不會傷她性命。但你記著,孤要的,是一個好好的活人——若她在你手中出了半點差錯,木小姐,你該知曉孤的手段。”
這話入耳,木婉秋懸著的心才算落了半截。至少他不是要取陳稚魚的性命,這般在意,倒真如她先前猜測的那般,是對她動了情。
她面上剛掠過一絲惶惑,便聽齊鄢又道:“孤要做什么,無需一一與你交代。但瞧你這般心神不寧,恐是揣度出了些不該想的,便直與你——孤近日將去往封地,而她,必須隨孤一同走。”
木婉秋只覺腦中一片空白,臉色霎時變了幾變,這話已然是明示了,她睜大眼睛望著齊鄢,嘴唇囁嚅著,竟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殿下……您這般尊貴的人物,若說此舉是為了兒女情長,婉秋……婉秋實在不敢信。倘若是另有算計,是想借她牽制陸家……”
話未說完,便撞進齊鄢驟然陰沉的目光里。那目光冷得像臘月的寒冰,刺得她心口一縮,剩下的話硬生生咽回了腹中,只抿著唇,一瞬不瞬地望著他,指尖將絹帕攥得更緊了。
“莫要想著試探孤,套孤的話,知道的越少,也會更安全,莫要逼得孤在臨行前殺人滅口,到時你費盡心思得來的一切,都將化為烏有。”
說罷,齊鄢微涼的目光自她臉上掃過,掠過她緊繃的下頜、慌亂的眼底,知是將她震懾住了
不再多,他的心思,本就無需讓一個棋子知曉。
他淡淡開口,穩定她的心,語氣里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你只需記著,將她送走,你與陸曜才能真正長相廝守,你們之間,也不會再橫亙旁人。”
他上前半步,聲音壓得更低,字字句句都像淬了蜜的針,扎進木婉秋的心口:“你也不想剛好不容易入了陸曜的心,轉頭就要看著別的女人為他生兒育女。他們從前本就有情分,你又如何能保證,待那孩子出生后,他們日日相處,陸曜做了父親,不會對陳稚魚舊情復燃?”
木婉秋眼眸猛地一顫,慌亂之色再也掩不住,指尖甚至開始微微發抖。
齊鄢將她這副模樣盡收眼底,唇角勾起一抹極淡的笑意,語氣卻依舊平靜:“你幫孤做事,說到底,也是在幫你自己。”
木婉秋緊抿著唇,半晌才緩緩松開攥得發白的手指。
臨走前,她行至門口時卻又頓住腳步,轉頭看向齊鄢,語氣里帶著幾分遲疑,卻又透著坦蕩:“婉秋不會害陳稚魚,定會將她好好交到殿下手中。只是……殿下先前安排在陸家的那位‘會心姑娘’,對她可沒安什么好心。若是路途中,會心姑娘起了殺心,婉秋人微輕,恐怕無力阻止。”
齊鄢眼眸驟然瞇起,銳利的目光落在木婉秋臉上,似要將她的心思看穿,判定她這話是真心提醒,還是另有算計。
這一回,木婉秋倒真沒說謊。她抬著眼,眼底坦坦蕩蕩,沒有半分閃躲,也無一絲扯謊的意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