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音廟后山,有廢寺一座,荒棄數十載。斷壁殘垣間,野草沒脛,林間腐葉厚積,平素人跡罕至,唯余山風穿隙而過,嗚咽似鬼哭。
冷風寒意透窗而入,那窗欞早已折了半邊,堪堪掛著幾片朽木。陸曜悠悠轉醒,只覺后腰硌得生疼,原是身下碎瓦殘磚作祟。
額間劇痛襲來,攪得他神志昏沉,勉力咬牙忍了,不敢貿然動彈——他分明記得,自己是遭人暗算,再睜眼便身陷這破廟之中。
四下空寂,唯余廢棄桌案、傾倒香爐散落各處,遮了視線,難辨周遭情形。陸曜瞇眼細察,暫未見旁人蹤跡,可身子愈發沉重,意識如風中殘燭,隨時要再度昏沉。他屏息凝神,正思脫身之策,忽聞廟外傳來急促足音,由遠及近,叩在青石板上,聲聲驚心。
“阿曜!阿曜哥哥!”
女聲帶著哭腔,撞入耳膜。陸曜抬眼,便見木婉秋跌撞著奔進廟來,一身素衣沾了草屑,發髻微散,顯是一路急奔而來。她一眼望見角落里的他,腳步頓了頓,隨即快步沖上前,屈膝跪于地,卻不敢伸手相扶,只睜著泛紅的眼,望著他滿身狼狽,眼底滿是焦灼。
可陸曜卻在此時閉了眼——他看見木婉秋身后,還跟著一道陌生身影。
“木小姐好膽色。”
男子聲音低沉,帶著幾分戲謔。他緩步踏入廟中,身形挺拔,面上覆著半扇玄鐵面具,遮去了大半容貌,只余下線條冷硬的下頜。“竟為陸家公子,孤身闖這荒山野廟,就不怕是旁人設下的圈套,要將你二人一網打盡?”
木婉秋聞色變,猛地回頭。見那面具男模樣,她心底一緊——此人素未謀面,絕非善類。“你是何人?”
面具男低笑出聲,笑聲在空廟中回蕩,更添詭異:“木小姐見了我,倒該先謝我才是。這般好的機會,旁人求都求不來。”
木婉秋目光掃過廟中,未見其他打手,暗自思忖:若他要取自己性命,方才便該動手,何必在此多?想來暫不會傷他們性命。她強壓下心頭慌亂,冷聲道:“我聽不懂你在說什么。”
“呵……”面具男輕笑一聲,語氣里滿是譏誚,“聽聞木小姐父兄身陷囹圄,依如今情形,恐難逃流放之刑。木小姐失勢后,身份尷尬,寄居陸家,想來日子未必好過,少不了看旁人臉色。可今日過后,便不同了——陸家上下,都要欠你一份救命之恩。”
木婉秋眉頭緊擰,冷聲追問:“你究竟意欲何為?”
“這還不明顯?”面具男攤開手,語氣帶著幾分故作輕松的戲謔,“我是在幫陸大少爺,也是在幫木小姐,幫你們續上那斷了的前緣啊!”
木婉秋猛地站起身,眼底滿是驚疑,死死盯著他:“你到底是誰?竟能滲透陸家,將消息遞到我手中,還能把他擄至此處!他頭上的傷,莫非也是你所為?”
“木小姐這話,可就冤枉我了。”面具男緩緩搖頭,語氣里摻了點無奈,指尖輕輕點了點陸曜的方向,“你瞧他額間傷勢,下手之人分明是要取他性命。我若真是害他的賊人,此刻你見到的,怕已是一具冰冷的尸體了。”
木婉秋默然,心中卻無半分信任——此人有這般能耐,必然有所圖。
見她不,面具男語氣輕佻了幾分,抑揚頓挫地道:“在下不過是個落魄書生,平素愛寫些話本子,最喜看有情人終成眷屬的戲碼。聽聞小姐與陸大少爺的過往,心下萬分惋惜——本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偏遭造化捉弄,生生斬斷了緣分吶!”
木婉秋冷眼看著他這裝模作樣的做派,按下心里頭的疑慮,順著他的話往下。
“我姑且信你這一回。”她如此說道,目光落在昏迷的陸曜身上,“他重傷未醒,你將我引到此處,如今我來了,能否讓我帶他走?”
“自然可以。”
木婉秋剛松下一口氣,正要俯身去看陸曜,卻聽面具男話鋒一轉:“不過,我也有個小小的要求。”
果然!木婉秋眼皮猛地一跳。她方才起身時,已悄悄擋在陸曜身前,卻不知身后的陸曜早已清醒,正閉著眼,凝神細聽二人對話,指節不自覺地攥緊。
“我成全木小姐的心意,木小姐也該成全我才是。”面具男說著,從懷中取出一只瓷釉小瓶,瓶口塞著軟木塞,遞到木婉秋面前。
木婉秋遲疑著接過,指尖觸到冰涼的瓷壁,心中一緊,抬眼追問:“這是何物?”
“忘憂水。”
“何物?”木婉秋以為自己聽錯了,眉頭擰得更緊。
“顧名思義。”面具男抬手指了指地上的陸曜,語氣驟然變得嚴肅,“帶他走可以,但你必須喂他喝下這瓶水。”
木婉秋攥緊瓷瓶,指節泛白,聲音發虛:“我怎知你這瓶中裝的,不是讓人癡傻的毒物?”
“木小姐不信我?”面具男輕笑,語氣卻帶著不容置喙的壓迫,“可這由不得你。我只有這一個要求,你若不喂他喝下,便帶不走他。即便這真是癡傻之物,你也得喂——留著性命,總好過讓這位狀元郎,英年早逝吧?”
“你這是在威脅我!”木婉秋又氣又急,聲音都微微發顫。
“非也。”面具男搖頭,眼底的笑意愈發邪肆,聽得人恨不能上前撕了他的面具,“我這是在成全你。”
木婉秋腦子亂作一團,眼珠飛快轉動,思索著脫身之策。可這破廟地處荒山野嶺,她一個弱女子,即便能敵過面具男,也未必能將重傷的陸曜帶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