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孩子的名字由奴婢取,好不好?奴婢只有這一個要求。”女人面容枯槁慘白,汗水浸濕的額發緊貼在臉頰,陰濕昏暗的房間之中血腥味不散,盡管大門敞開,寒風肆無忌憚地侵襲進來,將火燭吹的搖晃將熄,但那絲血腥味依舊飄散著。
女人躺在床上,神色哀傷凄苦,她看著眼前衣著華麗的男子時,眼底之中滿是希冀的光,但是卻看到那男子十分嫌惡地掩鼻時,那一絲的希冀片刻之間便是煙消云散。
她神色慢慢僵硬下來,一直到男子斜眼瞟著穩婆懷中襁褓中的嬰孩時,他依舊面若冰霜,半晌后,他才不加掩飾地鄙夷道:“你一介婢女,還能取出怎樣的名字,莫要......”說著說著,也似乎是看到燭火之下女人哀傷猶憐的神態,盡管如此虛弱和狼狽,那眼底之中的倔強和堅韌依舊不減。
或許是他良心發現吧,他決然扭身:“取個好聽點的。”
說完,他便走出那間陰冷,昏暗的房間。
穩婆看著床榻之上面容神傷的女人,話到嘴邊卻也咽了下去。
女人抬起顫顫巍巍的手:“嬤嬤,給我看看吧。”
穩婆猶豫再三還是將孩子飽了過去,突然早產,加上孕婦身體不好,難產之下,看樣子是決計活不過今晚的。
孩子閉著雙眼,均勻有力地呼吸聲響起。
她眼底逐漸溫柔起來,看了眼自己的手時,如同細柴的手上滿是血污,手背上還有咬得模糊不堪的牙印。等到穩婆抱近時:“娘子,你摸摸看,小公子很健康”
“不,不了,我手上臟,看他這么健康我也就放心了。不知道趙老夫人是否會接受這個孩子,他還這么小,就已經這么可愛了,可惜,可惜.....娘,不能看你長大了。”
說罷,她的眼淚開始潸然流下。
她似乎是迷戀,又似乎是有不得不分別時的不舍和決然,矛盾的情緒將她包裹,讓她幾乎不能喘息。
“孩子,以后便叫扶桑吧,蓬萊仙島有一處扶桑泉,是為仙境......娘希望你,今后都能夠......開心....快樂.....無畏地活下去......”她的聲音逐漸減弱,一直到最后的無聲。
穩婆紅著眼抬眼時,只看到女人嘴角微微噙著笑,眼角的淚水還未干涸,瞳孔開始慢慢渙散開來........
“大人,娘子離開了。”
被稱作大人的人扭身,他的視線并未撇向房間中的人身上,而是放在孩子上,然后說道:“以后你就是孩子的生母,把他送去邊界,隨便找個地方,安頓下來了與我通報一聲便是,但是在他沒回來妖都時,你與他都不能見面,更不能將真相告知他,否則,你全家老小都得死,聽懂了么?”
陰冷沉聲的命令與威脅更是讓穩婆嚇得腿軟。
她結巴地答應著:“是.....是......”
他甚至都沒有要將孩子抱過來的想法,而是負手,盯著孩子沉默了半晌后才問道:“取了個什么名字?”
“扶桑。”
男人沉默了幾秒,然后才緩緩喃喃重復著這個名字:“趙扶桑?意味太陽之意?”他說完隨后神情開始鄙夷地繼續說道:“這個女人難不成還以為這孩子能成為趙氏族長吧?”
“不,不是的,大人。娘子的意思是,要讓孩子做一個溫暖健康的人。”
男人再次冷哼一聲:“溫暖?健康?這些都不重要,記住我交代的事情。”
男人無情地揮袖離開,從始至終都未曾去看一眼房中逝去的女人。
穩婆嘆息一聲,然后看著懷中的孩子。
“孩子,以后不要再回妖都了。”
青柳鎮。
“這孩子叫趙扶桑,還請你多加招撫。”
穩婆將孩子交托給衙所中的人,然后千叮嚀萬囑咐道:“不管這個孩子以后問什么,只管說他父親在妖都,而且永遠也不要讓他回妖都,不管如何都不能讓他回妖都。”
“知道了,你放心吧,我家產還算富足,養活一個孩子綽綽有余。他會像他的名字一樣,健康快樂地成長。”
一百年后。
“爹爹,爹爹,今日學堂的先生夸我了。”孩童趙扶桑興高采烈地跑進去。
“說多少遍了,我是你師父,不是你爹爹。”沈懷川頗為無奈地一邊整理著自己的腰間的袖箭,一邊糾正道。
小孩撇著嘴,模樣甚是委屈。
沈懷川見到他這副樣子,沒有不忍,反倒是嘖了一聲,接著眉頭緩緩攢在一起:“為師怎么教你的?”
小扶桑立即吸了吸鼻子,然后抬手擦干淚水:“男兒有淚不輕彈。”
“對嘛,來,陪為師一同練功,為師看看你功夫長進了沒有。”
“來了。”
五百年后,趙扶桑成為了玉立矯健的少年郎,也成為了心心念念最出色的辛衙所捕快,雖然一天天的沒有什么正事,可是他仿佛有無數使不完的力氣,不是在到處幫人家找貓狗,就是在追查一些他不該追查的事情。
沈懷川年紀也越來越大,逐漸不能管他,也就任由他去。
只要他沒有想過去什么妖都就好。
又過了一百年,這日青柳鎮出現了一樁奸殺案,趙扶桑又再一次興奮起來。
案發現場是在一處破廟,報案的是住在破廟里的兩個乞丐。
一個乞丐說他們當時乞討回來時,就看到了一個黑影翻越破墻離開,他們還以為是來搶占地盤的其他乞丐,但是等到他們進去時,就看到了躺在稻草堆里已經沒有了呼吸的女人。
近日又到了雨季,該有的腳印和痕跡已經蕩然無存。
女人的衣服看起來還算華貴,根據這么久以來都沒有人來認尸,那也可能就是外城來的,可是她又是為何來到這里,又為何會被人綁來這里。女人手腕和腳腕上皆有被捆綁的痕跡,指甲上卻沒有多余的刮痕,也沒有掙扎的痕跡。
按理來說,被人強迫行某種之事,那一定是會掙扎的,身上除了被侵犯的痕跡,也沒有明顯的外傷。
是人已經死了才......
“禽獸!”趙扶桑緊咬著牙齒,憤憤不平地開口。
“等到仵作查完后,好生安葬,讓她好好投胎。”
屬下領命:“知道了,老大。”
這時趙扶桑又在一起來到那兩個乞丐口中所說的破墻前,這個院墻只到趙扶桑的胸口處。他如果不用靈力,也可以輕松翻過,那也就是說,那個人和自己的個子差不多高。
“你們兩個,過來。”
兩個小乞丐跑過來,趙扶桑繼續問道:“可有看出那個人大概有多高?”
乞丐們開始相視,隨后好像紛紛恍然大悟般,開始說道:“近日大廟周圍有一個很奇怪的人,看起來不像是青柳鎮的人。”
趙扶桑警覺:“何人?在哪兒?”
“他隨時偏逢下雨就會進破廟躲一陣子,對周圍地形最熟悉的人除了我們之外就是他,那晚正巧下雨,肯定就是他。”
趙扶桑肅眉:“他在哪兒?”
“可能在素食齋門口,他每日都去那里討飯吃。”
“將他們一人帶回衙門,其余人跟我去素食齋。”
趙扶桑帶著幾個人來到素食齋時,就正巧看到一個人躺在一棵柳樹下,他翹著腿肆意慵懶地曬著太陽,仿佛與周圍的乞丐淪為了一體。
趙扶桑走向他,隨后問旁邊的乞丐:“誰?”
乞丐掃視了一圈,隨后指著柳樹下的人說道:“就是他,就是他。”
“這位公子,麻煩您跟我們走一趟。”
那人用草帽遮住了臉,聽到聲音時,晃悠的腳停頓下來,然后漫不經心的聲音響起:“我沒犯事兒。”
趙扶桑緩緩蹙眉:“把帽子拿下。”
那人似乎是有些不滿:“我沒犯事兒。”
他再次重復了一遍剛剛的話。
趙扶桑手握長劍:“得罪了。”然后便將草帽給掀飛而起。
帽子下的人對這突然而又蠻橫的行為沒有絲毫的驚慌,反而抬眸冷盯著趙扶桑。他的眼睛長得很好看,但是那一雙眼睛卻如同蒙塵的珠寶,暗淡無光,眼底之中一閃而過的審視和殺意。
隨后他才收斂起眼底所有讓人猜不透看不懂的情緒,換上了一個較為諂媚的笑容:“原來是官爺,不知道官爺找我所為何事?”
趙扶桑對于此人見風使舵的諂媚模樣有些鄙夷和不悅,這樣的人令他不舒服。
他沉聲公事公辦道:“這里有一樁殺人案需要你與我們回衙門調查清楚。”
“殺人?哎喲,官爺,我就一叫花子,臭要飯的,怎么會殺人呢?”
趙扶桑沒有聽他說的話,然后直接抬手,命令身后的手下:“帶走。”
身后的人將人帶走時,那人依舊笑著:“官爺,官爺,行行行,我和官爺走,身份有別,別臟了官爺們的手。”
自輕自賤,絲毫沒有進取之心。
趙扶桑看著這個瘦小的男人,他站穩之后便止不住的咳嗽,咳了一會兒后直接將手中的咳出的血隨意而自然地往衣服上擦了擦。
儼然一副癆病鬼的樣子。
趙扶桑眼神開始打量考究起來。
這樣一個人恐怕連一個市井女老板都打不過,怎么可能會隨便將一個貴女給撂倒?
此案尚有疑點。
瘦小男人被關進了大牢。
他見完了沈懷川,與他說明了今天發生的所有事,然后就去了大牢里看今日的那個奇怪的男人。
辛衙所的大牢之中人很好,基本上大多數都是小偷小摸被關了幾天后就要釋放出去。
可是現在卻出了這么大的案子,里面一下子多了三個人,看守的人也少得可憐。
“頭兒,你來了。”
趙扶桑指了指里面:“里面的人怎么樣?”
“那兩個乞丐倒是一直在指證那個病秧子,反倒是那個病秧子,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看上去是認定這件事。”
趙扶桑不禁疑惑:“他認了?”
“若他是被人污蔑,那大可不必這樣,直接解釋不就好了,誰會像他一樣,就默默地聽著別人這么說。”
事實的確是這樣,可是現在.......
“我去跟他聊聊。”
“哎哎哎,頭兒,你小心點,那個病秧子說不定有什么傳染病,咳得厲害,擔心傳染。”
趙扶桑朝里面走去,聽到那個人說出這些話時,他又扭頭說道:“去請一個大夫來。”
“啊?”
“啊什么啊,還不快去,案子還沒查清楚,不能不明不白地冤枉好人,快去。”
“知道了。”手下不情不愿地跑了出去。
趙扶桑站在門外,看著坐在稻草堆上的人,一縷月光滲過瓦縫,隨意地灑在他身上,他的皮膚有種病態的白,顯得皮膚透亮白凈,但是卻看不出任何的血色。
他聽到聲音,緩緩抬頭望著趙扶桑,然后才說道:“怎么了?可以放我走了?”
趙扶桑收回目光:“你叫什么名字?何時來的青柳鎮?”
那人再次展顏笑著:“所以大人現在是在審問么?”
趙扶桑微微垂眸,繼而又繼續說道:“你可以這么理解。”
那人往后輕輕一靠,然后開始一字一句地回答:“我叫阿辭,何時來到此地,忘了。我有病,記不得太多的東西。”
阿辭的聲音微微喑啞,卻從容不迫,不知道是趙扶桑的錯覺,還是現在視覺度降低了,這個人身上有種不符合他身份的優雅。
“你從哪兒的?這你應該記得吧。”
“亂葬崗。”
趙扶桑心中微微一駭,他只覺脊背之上傳來一絲涼意。
“你.....你認真些,莫要開此玩笑。”
那人攤開手:“我說的是真的,我的確是從亂葬崗來的,無父無母,無處可去,要不然我也不會像這兩個人一樣到處乞討不是。”
趙扶桑擰眉正要接著問下去,身后的兩個乞丐開始不滿地叫著。
“兇手就是你,我那晚都看到你了,官爺,他,就是他,他在說謊。”
“是啊,官爺,此人嘴里沒有一句實話,一定是在說謊!”
趙扶桑扭頭:“閉嘴。”
阿辭聽到后,他低笑出聲:“是么?如果人真的是我殺的,那你們這兩個目擊者還能夠在這里指證我?咳咳咳.......”一次性說了那么多話,他開始聳肩咳嗽起來。
趙扶桑擰緊著眉盯著他:“你.....”
阿辭這時問道:“你們口口聲聲說人是我殺的?那我且問問你們,我是如何殺的?是用什么殺的?我又是如何逃跑的?你們說說看吶,反正我大不了就從哪兒來,再回到哪兒去,等我化為厲鬼,定會來接你們。如何?咳咳咳.......”
那兩個乞丐情緒明顯激動起來,甚至連手都開始發抖起來,開始胡亂語道:“誰知道你的!強奸完人家還搶了人家身上的東西,那些珠寶定是被你藏起來了!你不僅是個強奸犯,還是個小偷!大人!快處死他!快處死他!”
阿辭呵呵陰笑起來,然后只聽到趙扶桑幽幽的聲音響起:“你們從何得知那人身上有珠寶?”
乞丐一愣:“我.....我們猜的。那人衣著華貴,身上定是有珠寶的。”
“頭兒,頭兒,大夫來了,要帶進來么?”
“不必,在外面候著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