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宮大內,高墻林立道路繁雜,各宮門間有親兵層層把守,往來道路又有上夜之人不間斷巡查檢視,宿衛何其森嚴也!如今卻有人夜闖當今太后的壽安宮,傷人之后再神鬼不覺一走了之,此事可謂驚天!左右幾人聞雖面上神色如常,心中卻無不惶惑不安。
太后垂下臉來只略作沉吟,便和顏悅色對地上萱兒道:“你那絡子打的什么花樣?趕明兒給我瞧瞧。”說著又轉臉對祝隆壽幾人道:“方才并沒有什么黑影,是萱兒自己不仔細滑倒了。我不拘你們怎么和下面的人說,只別讓他們對外面的人混講,更別讓皇上知道了擔心。”又道:“天兒晚了,各自散了吧。”祝隆壽等正答應了卻行而退,外面小太監跑進來回道:“啟稟太后,皇上大駕已經到宮門外面了。”太后稍覺意外,旋即便面色如常,轉頭對身旁錦嵐笑道:“這孩子動作倒真快。”
皇帝方進了暖閣便到榻前跪下道:“是兒子平日里督管不力,以致宮內竟混入了歹人,讓太后受驚了!請太后責罰!”太后慈愛的扶起皇帝,讓在榻上坐了,一面笑道:“是哪個不知首尾的在皇帝面前多嘴來著?哪里有什么歹人?不過是小孩子不當心滑了一跤,倒把你驚動了。”說著哦了一聲拍拍皇帝手背笑道:“知道了,必是皇帝曉得我這里夜宵點心精致,巴巴的來蹭吃的?”一句話說得皇帝也笑起來。
兩人這里正吃點心,太后忽然問:“皇帝大婚幾個月了?”皇帝隨口道:“八月六日行的大婚之禮,如今已三個月有余了。”太后道:“三個月了。”說著點點頭,臉色卻是一沉,道:“皇帝大婚第三天便回了乾德宮。這幾個月,去了幾回坤元宮啊?”皇帝不防太后忽然問到這個,面上微微一愣。太后便又笑道:“人家都道新婚如膠似漆,偏你們倆這么害羞,整日家相敬如賓的。”說著撿起面前瓷碟里一塊芙蓉糕,慢慢咬了一口。皇帝卻只顧垂著頭半晌也不語。太后只得又道:“按說你們小兩口的事情,我這個老輩原不該多嘴。只是,”說著頓了一頓方又道:“選妃子憑姿彩,立皇后重德行。你是皇帝,焉能不懂其中的道理?婉真那孩子,論模樣并不十分出挑,可勝在性格純善。你這么冷落人家,人家在我這里每日晨昏定省,一點埋怨的顏色也沒露出來。這就是中宮之德。你該要好好憐惜人家才是。”
皇帝見太后將話講得這么露白,知道推搪不過,只得笑道:“兒子并沒有存心冷落她。只因兒子初掌國器,傾盡全力也只能暫保無過,兒女之事自然無暇顧及。太后既責備兒子疏忽了皇后,兒子日后多加留心便是了。”太后聽皇帝語之中頗多敷衍,笑了笑到底嘆了口氣,道:“皇后也是女人。”一句話說得旁邊錦嵐不由幾分心酸起來。
皇帝又略坐了坐方讓起了大駕,亥初一刻回到乾德宮,換了衣裳便到御書房坐著,先傳衛戍親兵都指揮使進來問了皇宮巡防守衛若干事宜。接下來原想追究有人夜闖壽安宮之事,想了想卻又覺不妥。末了只得撿些瑣碎之事一通訓誡,責令其恪守職責不得有誤。看那人莫名惶恐著去了,方到御案前批閱各地呈上來的奏帖,各部遞進來的奏章,直忙到子初。乾德宮新領內侍總管之職的周勇貴伺候在旁不禁悄悄感嘆:從前只道皇帝頑劣憊懶,無心國家政事,未料想親政之后卻瞬間換了個人一樣,是這么個拼命三郎。正想著,只聽外面司宮監內侍領管的聲音道:“奴才吳恙請皇上示下。”
皇帝頭也沒抬只唔了一聲,那太監早打起簾子進來,磕了個頭道:“奴才吳恙請皇上示下,今兒是在哪一宮安置?”
因著早間朝堂上眾臣奏報南邊水患未除,又跟著出了一宗偽造官錢的大案,可謂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皇帝心內本就煩悶。午間看了沈墨安傳回來的奏帖,密諫允州布政使方孝嚴未盡拯民溺救民饑之責,卻趁著國難聚斂私財,不禁憤恨異常。及至奏帖最末,沈墨安只片語只道是找著了同興卻仍未有景雙閣下落。想到堤破之日距今已近三月,她失蹤之處又恰恰是禍起之處,自己雖秉著萬一之希望撐到今日,卻也知道希望渺茫,不覺頃刻間胸口陣陣抽痛不已,惟竭力支撐方得不露痕跡。偏生夜里又遇著壽安宮有人蒙混作亂。這短短一日之間,數件大事接二連三撲過來,萬端頭緒便如亂麻一般難理難斷,哪里還有心思聲色犬馬?剛想揮手讓他出去,卻又想起方才太后一番話。他仰頭望住殿頂上蟠龍藻井,龍身盤繞,祥云四起,龍目怒豎,金碧輝煌——天子皇權——九五至尊——他嘆了口氣,對地上吳恙道:“去坤元宮吧。”_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