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十二日皇帝加急密旨傳到沈墨安處,令其將允州貪案所涉之人立刻收押嚴懲不貸。沈墨安接旨后當即雷厲風行,二十日便將方孝嚴與手下黨羽一一緝捕歸案。罪首方孝嚴削去官職押送章平付有司按律論處,其余諸人就地審理。罪大惡極者斬立決并梟首示眾。另有數人處斬監候、絞監候等刑,報呈刑部批示,只等刑部回文一到立即押赴法場。方孝嚴等所聚財物全數抄沒,充作賑災之用。允州百姓聞聽此事無不拍手稱快。
這一日沈墨安正翻看查抄財物清單,忽見其中一頁上寫著一行小字:赤金八寶碧璽手珠一串,不禁心中一突,便讓旁邊官員取來觀看。那人自庫內領出手珠呈上來,沈墨安一見之下眼前一亮——這正是當日皇帝賜予景雙閣之物!他心中勃然一喜,忙問那人道:“這是哪里抄來的?”那人翻出隨身小冊子看了一眼道:“回大人,這是允州經歷所副都事許盡帆那里搜出來的。”沈墨安穩一穩心神又問:“這人現在何處?”那官員道:“許盡帆判了斬監候,此時正收在大牢里候刑。”沈墨安點頭道:“帶他來,我有話要問他。”
那許盡帆自判了斬監候以來早嚇破了膽子,如今羈在牢里不知死期,正惶惶不可終日。聽說監察御史提他,一路上思前想后只是不明就里。少時進了屋,跪在沈墨安案前,偷眼瞧見座上那位大人一副不怒自威模樣,禁不住渾身微微發戰。
沈墨安卻不理他,只埋首批閱手中公文,半晌方擱下筆,又端起茶來細吃了兩口,這才對地上許盡帆道:“知道今日為什么提你么?”許盡帆此刻心中正八面鼓響,聽見大人問,忙磕了個頭道:“回大人,罪人不知。”
沈墨安將茶盞放在案上,忽然一抬頭,冷冷的道:“你有什么交待得不盡不實之處么?”許盡帆只覺自己額上手中冷汗涔涔,伏在地上顫聲道:“回大人,罪人所知所聞已經盡數交待了,并無半分不實之處,請大人明鑒!”沈墨安哼了一聲,向旁邊官員一揚臉,那人便將案上手珠拿給許盡帆看。正看著只聽沈墨安又道:“你可看仔細了?我來問你,這東西是如何到你手上的?”
許盡帆此時方知這手珠關系重大,霎時心中早轉了無數念頭:不知手珠與此案可有關聯?不知大人問起此事有何深意?不知那祈家人是何來歷,與這位大人又是敵是友?不知此事于己是福是禍?他那里正自躊躇,微一抬頭,只見座上大人目光如電直視過來,心中不禁噔的一聲,便又磕了個頭道:“回大人,此物是罪人從匯楊一戶祈姓人家那里得來的。”
祈姓人家!當日沈墨安救下同興,早向他問明蘇顏華來龍去脈,此時聽到這幾個字,不禁心中大喜。只見他臉上卻絲毫不露,指尖在案上輕敲幾下,又問:“祈家?那祈家幾口人?什么模樣?”許盡帆道:“回大人,祈家祖孫四個并一個下人。太太祈王氏四十多歲半老徐娘,她孫子和孫女模樣都還普通本分,只是她孫媳婦和陪嫁丫鬟兩個姿色十分動人。”說著又想起一事道:“大人,罪人在岸上初見祈家人之時,那媳婦與她陪嫁丫頭一身男裝,好生古怪。”沈墨安道:“那孫媳婦姓什么叫什么?”許盡帆轉著眼睛想了半晌方道:“回大人,那女子登錄時仿佛說是徐蘇氏,名字罪人倒沒有問過。”沈墨安見所料不差便點一點頭,身子往后面椅背上一靠道:“你且將這東西所得經過細講一遍。”聲調一提:“照實講。”
許盡帆此時心中卻忽然有了個主張:這位大人定然是在找尋祈家老小下落。如今自己已判了斬監候,橫豎是個死,不如豁出命去實話實說,那大人若因此找到祈家人,或者對自己減罪寬刑也未可知。當下忙道:“是,大人。”他雖心道實話實說,但十幾年逢迎欺瞞慣了,講出話來到底避重就輕:“那日方大人,不,方孝嚴命罪人等搜尋外地客商軟禁在建興城中。那祈家雖非客商,罪人見他們一家人,媳婦有孕,丫鬟有病,都須得養著,便心生憐憫,私自做主將他們混在客商當中。后來方孝嚴聽說大人要來,又讓罪人等將人挪到石塘城去。罪人一行到了石塘,方在城隍廟安置妥當,不想當天夜里祈家孫媳婦的陪嫁丫鬟便病死了。那祈王氏和罪人商量裝殮之事,拿出幾張匯昌票號的金銀存票要給罪人。罪人見那存票數額頗為巨大,匯楊小戶人家哪里來的這么多銀錢?便知此事定有蹊蹺。又再行試探,她們方取了這手珠來。”
沈墨安聞心內厭棄得好笑,什么心生憐憫、再行試探,不過是借機一再巧取豪奪罷了。他又道:“如今祈家人在何處?”許盡帆道:“回大人,罪人不知。”沈墨安牙根一咬,語氣中便帶了幾分狠勁:“你怎會不知?”許盡帆忙磕頭如搗蒜,一面道:“回大人,方孝嚴讓罪人等在石塘暫避風頭,卻沒交待今后如何處置。罪人在城隍廟過得月余,大人便神兵天降,將罪人等押來了建興。那祈家人后來如何,罪人實在是不知道,萬望大人明察!”
沈墨安揮手讓人將許盡帆仍舊押回牢中,轉身到后堂換了便服,又讓隨從找來同興,一路馬不停蹄,五日后方到了石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