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煤矸石山堆成灰黑色的巨型堡壘,地面永遠覆蓋著一層洗不凈的煤塵。
空氣里彌漫著濕潤的泥土、劣質機油和永遠無法驅散掉的甲烷特有的、略帶霉味的氣息。
礦長霍典陽站在礦場入口處等候。
他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藍色工裝,褲腳沾滿煤泥,臉頰瘦削黝黑,眼窩深陷,但眼神卻很清醒。
見到檢查組的車,他沒有諂媚的笑容,也沒有曲倏那種浮夸的熱情。
他只是平靜地迎上來,伸手與舒競強握了握。
那手布滿老繭,有力而干燥。
“舒組長,各位領導辛苦了。”霍典陽的聲音沙啞卻清晰,帶著長期在井下指揮練就的穿透力,“接到通知我們就開始準備相關資料了。請。”
沒有推諉,沒有寒暄。
行動先于語。
在霍典陽沉著的引路下,檢查組直接深入礦井的核心地帶。
巨大的通風井口發出低沉的嗚咽,連接著深不見底的地心。
安全監控中心屏幕上,代表井下不同區域的瓦斯濃度曲線如同蟄伏的毒蛇,在黃色警戒線附近不安地上下游走。
“最近幾個月,”霍典陽指著其中一段頻繁“冒頭”的紅區曲線圖,語調沉重而坦誠,“這里的瓦斯壓力異常活躍。”
“地質報告顯示該區域有破碎帶,瓦斯滲透突出。”
“雖然我們24小時輪值監測,通風系統也開到了設計最高負荷,但這個數值……說實話,每天都在刀尖上走。”
“兄弟們……都提心吊膽。”
他的話像一盆冰水澆在每個人的心頭。
想象著地層深處,礦工們在黑暗與彌漫的致命氣體中工作的畫面,沉重感瞬間壓過了剛剛脫離博合化工廠帶來的片刻輕松。
陳郁文翻看著剛剛提交上來的井下監測日報、通風系統檢修記錄、緊急避險預案,每一個簽名、每一次記錄都規規整整。
他抬頭看向霍典陽:“規程、記錄,看起來很完善。”
“但現實是數據在報警!”他指著屏幕上幾個逼近臨界值的紅點,“‘區域有破碎帶’不是理由。”
“規程寫得再完美,風險就在那里。”
“只要存在瞬時突變的可能,那就是懸在幾十甚至上百礦工兄弟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吳映妤和王栩已經迅速在巷道入口、風井周邊、礦工生活區等多個關鍵位置布設了便攜式甲烷檢測儀與數據采集設備。
儀器屏幕上不斷跳動的數值,冰冷而真實地印證了天空污染的嚴重性——這絕非危聳聽,而是觸目驚心的現實。
尤其是靠近煤倉和運輸通道的幾個監測點,背景值持續處于高位,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顆粒感。
每當有礦車轟隆駛過,便揚起一片遮天蔽日的煤塵。
像黑色的薄霧籠罩四野。
就在那一刻,檢測儀上的讀數總會驟然爬升,每一次小幅攀升都令人心頭一緊。
王栩眉頭緊鎖,看向身旁的霍典陽,語氣沉重地說道:“我們鎮是塵肺病高發區,很多人不到五十歲就呼吸艱難。”
“這些年,大家都把矛頭指向博合化工——但事實上,你們煤礦揚起的煤塵、逸散的甲烷,同樣在一天天侵蝕著每個人的健康。”
“空氣里的每一粒煤,都是看不見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