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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四節 廢料

      第九十四節廢料

      清晨的空氣,有一種令人心曠神怡的潮濕。在太陽剛剛升起的時候,淡淡的光線從透明的霧中穿過,折射出五顏六色的漂亮光暈,給即將承受酷熱的巖石和植被,籠罩上一層如水晶般剔透的潤澤。

      露水滲入泥土,把干燥的灰塵變成一片散發著清新氣息的泥濘地。越野車寬厚的橡膠輪胎從上面碾過,也會因為受力不均的軟泥向四周迅速滑開,使沉重的車身像玩具一樣顛簸搖擺。

      林翔坐在駕駛座上操縱著方向盤,平靜的臉上看不出絲毫情緒波動。相比之下,副座上的王彪卻拼命皺縮著眉頭,粗壯的胳膊交叉緊抱在胸前,面部糾結的肌肉,在這種被強烈憤怒支配的動作下擠壓在一起,使那道貫穿眉心的鋸齒狀疤痕,看上去越發顯得猙獰。

      在臨近流民營地的玉米地附近,越野車停了下來。

      推開車門,從車里跳下。首先進入林翔視線的,是一大片齊根砍斷,整個地上莖株不翼而飛,只剩下大約五、六厘米高斜向切口的玉米根。狹長形狀的綠色葉片散落了一地,到處都是雜亂的腳印。十幾顆顯然是在慌亂中被踩倒的玉米傾臥在地面上,被折斷的根桿被拖拽著從土里倒翻出來,抖落的穗苞表面沾滿了泥漿。透過被撕裂開的苞葉,可以清楚地看見表面像珍珠一樣圓潤,顏色卻還帶有青綠,正在灌漿成長的粒實。

      整塊田地被破壞的面積至少超過三百平米。小鎮的巡查人員在第一時間把情況迅速報告給管理層。想要找到早已逃遁的偷盜者其實并不困難——沾滿黑黃色泥漿的腳印,還有掉落在地面上的殘碎莖葉,從一片狼籍的田地邊緣,一直延伸指向遠處可以看見石頭圍墻的流民營地。

      林翔抬起頭,望著被淡薄霧氣籠罩的遠方,微不可查地嘆了口氣,兩條濃密的眉毛朝著中間慢慢糾緊。

      “這些該死的混蛋,在荒野上流浪的家伙都是些卑鄙的小偷、強盜。一定要讓他們付出代價——”滿臉憤慨的王彪狂暴地咆哮著。

      “隨便發怒對身體沒好處,先上車再說。”神情淡然的林翔沖他捏了個響指,躍身跳進駕駛室。

      罵罵咧咧的疤臉男沖著地上狠狠啐了一口,慍怒地低吼道:“去哪兒?”

      “當然是找竊賊們討要公道。我一直在猶豫著是否應該對這些人下手……呵呵!現在好了,多完美的理由,根本就是自己送上門來最好的借口。”

      林翔的聲音永遠是那么充滿磁性與柔軟,即便是訴說陰謀詭計的時候,也有種如沐陽光的溫和。

      初升晨光的照耀范圍,不僅僅只是隱月鎮。它同樣籠罩著荒野上每一個沒有被遮擋的角落。無論這片土地上的人即將面對死亡或者幸福,至少在承及金色陽光恩澤這一點,大家都很公平。

      架在火上的大鍋里,像往常一樣煮著顏色灰黃的面糊粥。其中上下浮泛的骨頭,早已喪失了對人們的誘惑力。它被煮的次數實在太多了,即便不用舌頭品嘗,光是看看表面灰暗得像渣料一樣的顏色,就可以想象出如果真正嚼在嘴里,會是一種什么樣的可怕滋味兒。

      噴吐著泡沫的粥糊中間,可以看到很多漂浮在上層的青綠色植物葉莖。它們是婦女和老人從荒野上采集而來的收獲物。只有被甜水滋潤的土地里才能長出可食用的植株,盡管它們聞起來有些辛辣,味道也遠不如正常的農作物那般甘美,但是在這個缺少食物的季節,它們卻占到流民們日常食物消耗的四分之一以上,甚至更多。

      每一口鍋前,都排著長長的隊伍。人們手里拿著形狀各異的容器,緊密地簇擁在一起,伸長脖子眼巴巴地望著前面被人頭和身體遮住的鍋沿。幾個身材特別壯實的男人,拎著粗木棍或者鐵管之類的武器站在旁邊,虎視眈眈地盯著隊伍。如果有誰不長眼或者耐不住饑餓拼命向前擁擠,他們會把這個制造混亂的家伙當場揪出,用拳頭和棍棒讓他理解“秩序”兩個字的真正含義。

      這種事情并不少見。

      在荒野上,如果能夠跟隨阿爾泰斯基這種數量超過五百的中型群體,意味著安全可以得到足夠的保障。當然,依附也是交換的內容之一。外來者想要成為其中的成員,除了上繳隨身衣服外的所有東西,還必須承擔繁重的體力勞動。按照慣例,新近加入的外來者,都會被擠在隊伍最后。他們往往只能得到很少的一點剩食,甚至連刮取鍋里最后殘渣的機會也沒有——排在前面的人會更早一步把面糊舔得干凈徹底。

      既然不想挨餓,就只能在分粥的時候跑得更快一些。混亂和擁擠在所難免,拳頭和棍棒自然也會毫不猶豫的落下。

      鐵鍋每天都在熬粥,分發食物的標準也按照各人勞動的情況不一而定。但是每天倒進鍋里的面粉永遠都只有那么多,負責掌勺的女人唯一能做的,就是兌水,兌水,再兌水……

      除了單調寡味的薄粥,承擔重體力勞動的男人和經過長老認同的女人,還可以得到一塊巴掌大小,混雜有大量糠皮和野菜莖葉做成的雜合面餅。擁有武器負責營地警戒和護衛的強壯男子,他們的伙食標準又更好一些。他們得到的食物數量足足超過其他人三倍,面餅的質量更白、更軟,粥湯也更稠、更香。甚至,可以得到少量的粗糖。

      即便是餓得前胸貼后背的老人和孩子,也不會想到要和那些兇神惡煞的男人爭食。他們很清楚,除了被痛打一頓,自己什么也得不到。長老不會管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想要得到更多的食物,要么自己在荒野上努力尋找更多可食的植物根莖,要么就是像瑪特梁娜一樣,高高翹起黑得發臭的屁股,讓全營男人肆無忌憚的輪番進入。雖然最終得到的食物很少,卻也比一碗越發刺激腸胃的稀薄面湯好得多。

      用身體交換食物,在流民營地非常普遍。不過像瑪特梁娜這種徹底放開,隨便什么人都能上的老婦卻只有一個。其他女人同樣出賣身體,往往會略微挑揀一下做的對象。即使在太過饑餓,無法選擇的時候,至少也會在充當嫖資的食物數量上討價還價。她們非常鄙視、憤怒、嘲笑瑪特梁娜那種就算沒有食物,也能隨意給男人操的舉動。用舊時代的話來說,這屬于破壞市場規則的非正常競爭手段。大家都出來賣,一個人降價,所有人都會受影響。

      整個夏天,流民們都得在半饑半飽中渡過。為了填飽肚子熬到收獲季節,他們會想方設法尋找所有可以當作食物的東西。巨鼠、角馬、腐狼……任何落單的動物以及在荒野上偶然遭遇的陌生人,往往會成為滿足腸胃需要的消耗。熬粥鐵鍋里,也因此多出一些很難看到的肉塊和新鮮骨頭,劃在營地外圍的糞便排泄區里,人們拉出的屎也比平時更臭。

      由遠及近的發動機轟鳴,壓制了阿爾泰斯基營地嘈雜的喧嚷。地面傳來的輕微震動,使圍站在鐵鍋旁邊的人們腳底有種微弱的刺激感。

      營地外圍的幾名守衛者緊張地站在石頭壘成的掩體背后,將武器對準遠處越來越清晰的越野車。他們的臉色蒼白,眼睛里充滿了毫不掩飾的恐懼和慌亂。盡管坐在車里的只有兩個人,但是架在車頂上的十二點七毫米機槍,卻使他們明顯感受到死亡和臨近和威脅。

      帶著瘋狂的速度,越野車從石頭矮墻中間的入口一頭沖了進來。粗大堅固的輪胎在潮濕的地面上,碾出兩條帶有規則花紋的平行轍印。在所有人驚訝、慌張、畏懼的目光注視下,龐大的車身直到沖近營地中央長老居住大帳篷前,這才猛然一頓,帶著巨大的慣性和滯力,穩穩停在距離帳篷三米左右的位置。

      林翔跳下車,望著圍站在四周,面帶敵意的人群,心中不禁有些感慨。

      與其說這里是個營地,不如說是一個大垃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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