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以后,太虛便纏著阿眠學茶。
第一日學水溫。
晨露未晞,茶室內青煙裊裊。
“龍井忌沸水。”阿眠素手執壺,銅壺嘴懸出一道銀線,懸而不斷,落入杯中時,白霧如紗漫開:“這個溫度最佳。”
太虛劍靈盯著那道水線,金瞳里映著波光,他熟悉血在劍鋒蒸發的溫度,熟悉骨骼在劍氣中碎裂的響動,卻從未想過,原來水也有這么多講究。
"要試么?"
阿眠將銅壺遞過去,太虛下意識去接,劍靈本源的煞氣卻讓壺嘴"咔嚓"裂開細紋,沸水濺在他手背,燙出紅痕,又瞬間被劍氣蒸成白霧。
他卻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只盯著自己泛紅的指尖,仿佛在思考為何這溫度能讓茶葉舒展,卻會燙傷自己。
阿眠嘆氣,拉過太虛的手,指腹撫過那點紅痕:“用靈力探,別用手試。”
當夜,茶室傳來接連不斷的“咔嚓”聲。。
翌日清晨,阿眠推開茶室的門,發現滿地銅壺殘骸,從壺嘴到壺身,全是被劍氣精準劈開的裂痕。
太虛坐在廢墟中央,掌心懸浮著一團水球,內里金紋流轉,將水溫死死控在了她說的哪個溫度。
“……”阿眠伸手戳破水球,溫水淋了她滿掌,不由得失笑:“其實用炭火就好。”
太虛盯著她濕漉漉的指尖,突然低頭舔去水珠,聲音悶悶的,金瞳卻亮得驚人:“炭火不準,會差三度。”
阿眠忽然想起昨夜消失的茶典,那本《茗譚》第七頁確實記載著:銀絲炭極盛時,外焰溫度與最佳溫度會差三度。
她笑了笑,揉了揉太虛的腦袋。
第三日學沏茶。
阿眠皓腕翻轉,銅壺高懸,熱水如虹垂落,又在觸及茶葉前柔柔折返,如此三起三落,茶葉在青瓷盞中次第舒展,宛如綻開的蘭花:“這便是鳳凰三點頭。”
茶湯注入盞中的聲音,像初雪落在青瓦上,太虛盯著阿眠小臂內側隨動作浮現的淡青色血管,突然伸手按住壺把:“我來。”
銅壺在他掌中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他學著她的姿勢抬手。
第一道水柱如銀河傾瀉,茶盞里瞬間驚濤駭浪;第二道水柱拐得太急,潑濕了阿眠半幅衣袖;第三道水柱直接沖飛茶蓋……
“嘩!”
沸水如瀑,茶盞里瞬間洪水滔天,嫩綠的龍井被沖得在桌面四散奔逃,他慌忙去救,劍氣卻“唰”地掃過桌腿。
紅木茶桌轟然倒塌,茶具碎成青白色的雪,阿眠坐在滿地狼藉里,發梢還掛著兩片狼狽的茶葉。
太虛僵立原地,他見過自己斬斷昆侖靈脈時的劍氣,見過敵人血濺三丈時的慘狀,卻從未像此刻這般清晰地聽見某種東西碎裂的聲音。
他肯定讓她失望了。
“噗嗤。”
阿眠突然笑出聲,她拾起唯一幸存的茶盞,仰頭飲盡混著木屑的殘茶,一滴茶湯順著頸線滑入衣領,沾了水光的唇微啟:“再來。”
太虛瞳孔驟縮,突然暴走的劍氣將滿地碎木碾成粉末。
時間很快就過去了一個月,當晨光透過窗欞時,太虛第無數次提起銅壺。
水線如銀蛇入洞,三起三落分毫不差,茶葉在恰到好處的溫度里蘇醒,緩緩沉入盞底,湯色清透如初春的湖
阿眠接過茶盞時,太虛的劍氣凝成細絲纏在她腕上,這是劍靈的本能,戰場上用來感知敵人脈搏的殺招,此刻卻在數她的心跳。
他在緊張,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
“如何?”
茶湯入喉的瞬間,阿眠睫毛輕顫,太虛立刻捕捉到這個細節,劍氣細絲驟然繃緊,她笑著說道:“尚可。”
聽見這話,金瞳里的光暗了暗,只是“尚可”,不夠好,配不上她……
忽然,太虛扣住阿眠的后頸,欺身而上,舌尖卷走她唇上殘留的茶漬,龍井的澀混著她唇齒間的甜,比他嘗過的任何瓊漿都醉人。
“不夠好。”他抵著她額頭,輕聲道:“明日再試。”
后來,太虛劍靈的茶道名震三界,不少人慕名而來,只為討一盞茶,可太虛從不給外人沏茶,他的茶,只斟給阿眠。
“聽聞太虛君茶道冠絕三界……”
為首的仙君話未說完,太虛已冷著臉關上了門,結界轟然閉合。
內室暖帳生香,茶爐上水溫正好,白霧模糊了太虛暗沉的金瞳,阿眠被他困在茶席間,他指尖摩挲著她后頸的肌膚,那里有他昨夜留下的咬痕。
窗外新雪壓折梅枝的脆響,恰如當年茶案倒塌的聲音。
太虛親了親阿眠沾滿茶香的指尖,忽然開口,執拗地問道:“現在……夠好了嗎?”
阿眠忍不住笑:“早就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