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間的酒樓,熱鬧得讓太虛有些無所適從。
跑堂的小廝肩上搭著白巾,端著托盤在桌與桌之間靈活穿梭,吆喝聲此起彼伏;酒客們推杯換盞,笑聲震得梁上燈籠微微搖晃;后廚鍋鏟翻飛的聲響混著蒸籠掀開時的白霧,裹挾著濃郁的飯菜香撲面而來。
太虛坐在窗邊的位置,背脊挺直,眉頭微蹙,一雙熔金般的豎瞳緊盯著面前的一雙烏木筷子。
阿眠點了一桌家常小菜,清蒸鱸魚、糖醋排骨、嫩豆腐羹、還有一碟晶瑩剔透的蝦餃。
她執起自己的筷子,輕輕夾了一片魚肉,動作優雅自然:“試試?”
太虛盯著她的手指,學著她的姿勢,三指捏住筷子,隨后“咔嚓”一聲,筷子在他指間斷成兩截。
鄰桌的酒客聞聲側目,見是個俊美得近乎妖異的青年,剛想說些什么,卻又被他冷冽的眼神逼得訕訕轉回頭去。
阿眠面不改色,抬手示意跑堂再拿一雙新的來。
“力道放輕。”她低聲提醒:“筷子不是劍。”
太虛抿唇,接過新筷子,這一次,他指尖的劍氣收斂得極細,幾乎不敢用力,可筷子剛碰到蝦餃,又是“啪”一聲,蝦餃直接被他夾得爆開,汁水直接濺到了他的袖口。
他盯著那塊油漬,金瞳微微收縮,像是無法理解為什么這么脆弱的東西會弄臟自己。
阿眠忍不住輕笑,伸手用帕子替他擦了擦袖口,溫聲道:“不急,慢慢來。”
太虛盯著她的指尖,忽然伸手,直接捏起一塊糖醋排骨,遞到她唇邊,一臉認真地說道:“這樣更快。”
阿眠一怔,隨即失笑,卻還是低頭,輕輕咬了一口。
“好吃嗎?”太虛盯著她的嘴唇,問道。
“嗯。”阿眠點頭。
太虛這才收回手,盯著排骨上她咬過的痕跡看了看,鬼使神差地也咬了一口,甜中帶酸,肉質酥爛,唇齒間還殘留著她淡淡的香氣。
原來凡間的食物是這樣的味道。
太虛忽然覺得,筷子或許也沒那么重要。
可阿眠卻再次拿起筷子,輕輕敲了敲他的手背:“再試一次。”
太虛沉默片刻,終于重新執起筷子。
這一次,他放輕了力道,小心翼翼地夾起一塊豆腐,豆腐顫巍巍地懸在筷子間,竟然沒有碎!
太虛盯著這塊豆腐,像是盯著某種不可思議的奇跡,然后,他手腕輕輕一轉,將豆腐遞到了阿眠唇邊。
“阿眠。”他低聲道:“吃。”
望著太虛專注的眼神,阿眠忽然覺得心頭微軟,她笑了笑,低下頭,輕輕咬住了那塊豆腐:“味道不錯。”
太虛的唇角微不可察地揚了揚。
桂花糖藕端上來時,他盯著那琥珀色的糖汁,微微蹙眉。
藕片被切得薄而透亮,中間灌著糯米,淋了厚厚一層蜜糖,撒了金黃的干桂花。
阿眠用竹簽輕輕挑起一片,糖絲拉得細長,在燭光下泛著晶瑩的光,她遞給他面前,笑著說道:“甜的,嘗嘗。”
太虛低下頭,就著她的手咬了一口,糖漿在舌尖化開的剎那,他瞳孔微微一縮。
原來這就是甜。
軟糯的藕,綿密的米,裹著濃郁的蜜香,一路從唇齒甜到心口。
太虛從未嘗過這樣的味道,劍靈飲血,啖魂,吞煞氣,卻從未嘗過甜。
他盯著剩下的半片糖藕,忽然伸出手,指尖沾了一點糖汁,輕輕抹在了阿眠的唇上。
“你也是甜的。”他低聲道。
阿眠一怔,還未反應過來,他已經湊了過來,舌尖輕輕舔過她唇角的糖漬。
溫熱,濕潤,帶著桂花蜜的香氣。
太虛的呼吸拂過阿眠的肌膚,金瞳里映著她的影子,專注得近乎偏執。
“以前……”他嗓音微啞,指腹輕輕蹭過她的唇角:“你笑的時候,我總覺得心里有什么在燒。”
“現在我知道了。”
“那是甜。”
劍靈不懂情愛,不懂眷戀,卻早已在懵懂中嘗過千萬次甜,甜是阿眠指尖的溫度,是她發間的香氣,是她垂眸時睫毛投下的陰影。
還是他每一次靠近她時,胸腔里翻涌的、陌生的灼熱。
太虛又低頭咬了一口糖藕,糖絲粘在他的唇上,亮晶晶的。
“阿眠。”他看著阿眠:“以后每天都吃甜的。”
不是詢問,是陳述。
仿佛只要他說,她就會應。
怔愣的阿眠回過神來,輕輕笑了一下,伸手替他擦掉唇角的糖漬:“好。”
窗外,秋風卷著桂花香掠過街巷,酒樓里的喧囂依舊,燈籠輕輕搖晃,投下暖色的光,而太虛的世界里,卻只剩下阿眠唇邊那抹淺淺的笑。
*
太虛想要學會一切阿眠喜歡的東西,比如說,茶。
雖然學茶對他來說,比學殺人還難。
阿眠的茶具是青瓷的,薄如蟬翼,杯壁透光,太虛第一次捧在手里時,指腹稍稍用力,杯沿便“咔”地裂了道細紋。
“無妨。”阿眠面不改色,指尖拂過裂隙,靈光一閃,茶盞恢復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