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虛劍氣滌蕩過的水域,重歸死寂。
紅蓮祭壇崩塌的余音如同嘆息,最終被萬頃幽水吞噬,緩沉向永不見天日的江底,象征著水月澈千年罪孽與瘋魔的鏡花城,終于徹底化作了歷史塵埃。
清冽的太虛劍氣無聲流轉,將渾濁與黑暗隔絕在外。
烏竹眠的目光從水月澈消散的虛無之處收回,眼中最后一絲微瀾也歸于沉寂的深潭,她并沒說什么,只是極輕地頷首,仿佛拂去了袖上一點微塵。
謝琢光了然點頭,攬在她肩后的手臂傳遞著無需明的默契。
他們此行,尚有事情未了。
兩道身影如游魚般輕盈穿行于冰冷的水幕與傾頹的城墟之間,劍光照亮了斷壁殘垣間游弋的、茫然而破碎的魂光。
這些都是千年來被水月澈以邪術禁錮、不得超生的亡魂,在城主消亡、束縛崩解之后,如同漫無目的的螢火一般,在這座巨大的水底墳場里飄飄蕩蕩,發出無聲的哀泣。
烏竹眠駐足于一片相對開闊的、曾是鏡花城主街的廢墟之上,謝琢光默契地退后半步,將空間完全讓給她。
她抬起手,指尖并未凝聚駭人的劍芒,反而流淌出一種極其柔和、近乎透明的清輝。
那光芒如同初春融雪的溪流,溫潤而浩渺,帶著一種滌蕩污濁的寧靜力量,幾張符紙從袖間滑落,落到方位為陣,隨著她指尖緩緩劃動,一個古老而玄奧的符文在她身前虛空凝聚。
符文成型的剎那,仿佛一顆星子投入死水,清輝以烏竹眠為中心,漣漪一般無聲無息地擴散開來,瞬間籠罩了整個沉沒的鏡花城廢墟。
光芒所及之處,奇跡發生。
那些原本渾濁不堪、充滿陰戾怨氣的水域,如同被無形的光拂過,逐漸變得澄澈透明,水中殘留的黑氣在清輝的照耀下如同冰雪消融,迅速化為烏有。
冰冷刺骨的寒意被一種溫煦的力量中和,整個水底空間仿佛被注入了生機。
更令人震撼的是那些游蕩的亡魂。
清輝拂過它們虛幻的身體,那些因怨念和邪術束縛而呈現的猙獰扭曲、漆黑裂痕,在光芒的撫慰下迅速平復、愈合。
連茫然呆滯的魂光里都被注入了溫和的暖意,漸漸變得明亮、純凈,無數張因痛苦而扭曲的面孔在清輝中舒展、平靜,最后變得解脫而釋然。
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指引在清輝中傳遞,所有被凈化的亡魂,無論男女老少,皆向著光芒的源頭,也就是烏竹眠所在的方向緩緩躬身,行了一個無聲而莊重的禮。
隨后,它們化作一道道純凈的白色流光,如同逆流而上的星河,穿透厚重的水層,向著上方那片被隔絕了萬載的、象征著輪回與新生的天穹,輕盈而堅定地升騰而去。
萬點魂光,匯成一條璀璨的星河,在幽暗的水底劃出壯麗的軌跡,照亮了沉淪千年的廢墟,也照亮了離開的道路。
引渡,這是烏竹眠給予這些無辜受難者最后的慈悲。
當最后一道純凈魂光消失在頭頂的幽暗水幕之中,烏竹眠指尖的清輝才緩緩收斂,水底重歸寧靜,卻已洗盡鉛華,再無一絲怨戾之氣殘留。
“還有一個。”
謝琢光的聲音低沉響起,目光投向廢墟深處某個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并非純凈的魂光,而是一團幾乎看不出人形的黯淡魂魄,那魂魄極其微弱,在凈世清輝的余韻中痛苦地蜷縮著,正是前段日子被水月澈強行抽離、禁錮的殘魂。
烏竹眠轉頭看去:“師明川。”
謝琢光上前一步,并指如劍,指尖并未迸發攻擊性的劍芒,而是凝聚起一點極其精純、宛如實質的凝魂之力,他的動作快如閃電,又穩如磐石,束縛盡去,師明川黯淡的魂魄猛地一顫,仿佛卸下了千鈞重負,開始散發出一種純粹的、屬于生魂的柔和光暈。
謝琢光指尖凝而不散的靈力如同最精密的刻刀,又如同最溫潤的粘合劑,輕柔地籠罩住師明川的殘魂,靈力流轉,無聲地滋養著那殘破的魂魄,引導著逸散的部分重新凝聚、彌合裂痕。
很快,一個清晰的人形輪廓在柔和的靈力中漸漸穩定、顯現出來。
那正是師明川沉睡的魂魄本相,眉宇間依稀可見其生前的堅毅與此刻的疲憊。
烏竹眠亦抬起手,一道更加溫和、如同月華般的清輝從她掌心流淌而出,融入謝琢光的凝魂之力中,兩股同源卻各有側重的力量完美交融,形成一股沛然的生機,徹底穩固了師明川的魂魄本源,驅散了最后一絲被邪力侵蝕帶來的陰寒與痛苦。
“引路。”烏竹眠的聲音響起:“走。”
謝琢光點頭,指尖牽引著那團已被修復、穩固的魂魄光球,如同引導著一顆微弱的星子,兩人身影化作流光,循著來時的路徑,逆著水流,向著湖面疾馳而去。
之前紅蓮祭壇坍塌時,宿訣反應極快,一手提著李小樓,一手提著師九冬,迅速沖出了波及的范圍,師九冬又下意識記掛著自己的二哥師青陽,一把薅住了他的后領。
四個人成一串,跟被釣出水的魚一樣,滑出一道弧度,一溜兒地彈到了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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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瀾江畔,晨曦初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