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神女。
修真界至高無上的存在,連城主見了她都要躬身行禮。
岸邊跪滿了修士,所有人都低垂著頭,不敢直視她烏竹眠的容顏,可水月澈卻死死盯著她,眼睛酸澀得發疼,卻舍不得眨一下。
風忽然大了。
烏竹眠廣袖翻飛,一支珍珠簪花被風卷起,飄飄蕩蕩,竟落在了水月澈腳邊,她并未在意這點小插曲,只是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他僵住了。
簪花瑩白如玉,花瓣似的珍珠簇擁著一顆碧色寶石,像一滴凝固的湖水,水月澈顫抖著彎腰撿起,珍珠觸手微涼,卻仿佛燙傷了他的指尖。
這是神女的東西。
他應該立刻奉還,應該跪著捧上去,應該……可他沒有,他只是鬼使神差地將簪花攥進掌心,藏進了袖中。
“你在做什么?”身后突然傳來一聲厲喝。
水月澈渾身一顫,回頭看見一個身著錦袍的年輕修士正冷冷盯著他,那是水月家的嫡長子水月澤,他的“兄長”。
“交出來。”水月澤伸出手,目光輕蔑:“憑你也配碰神女的東西?”
水月澈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又是這樣,永遠是這樣。
他沉默著攤開手,簪花靜靜躺在掌心,水月澤毫不客氣地一把奪過去,嗤笑一聲:“行了,滾遠點吧,別在這兒丟人現眼。”
人群忽然騷動起來,神女的典禮開始了。
水月澤匆匆離去,水月澈卻仍站在原地,看著烏竹眠越走越遠,遠得像天邊的月,像鏡中的花,像他永遠觸不可及的夢。
他的袖中還殘留著簪花的一縷香氣,極淡,像是春日里最后一抹將逝的雪。
水月澈忽然笑了,笑得眼眶發紅。
他想要神女,不是仰慕,不是敬畏,而是瘋狂又卑劣的……想要。
第二次見到烏竹眠,是在小半個月后。
那日春寒料峭,夜雪未消,水月澈蜷縮在青石階上,喉間溢著血沫。
他的肋骨大概斷了,每一次呼吸都像有刀刃在肺腑里攪動,雪水滲進衣領,融化的冰沿著脊背滑下,冷得刺骨。
“賤種也配用劍?”水月澤踩著水月澈的手腕,靴底碾著他方才練劍磨出的血繭:“你這雙手,只配擦地。”
周圍哄笑一片。
那些錦衣華服的嫡系子弟們圍著他,像圍著一只將死的野狗,有人用劍鞘抽他的背,有人往他衣領里塞雪塊,還有人拽著他的頭發,逼他仰起那張青紫交加的臉。
“看看這張臉。”水月澤掐著他的下巴,指甲陷進肉里,惡毒地說道:“和你娘一樣下賤!”
水月澈的瞳孔猛地收縮。
他突然暴起,像瀕死的獸般撲上去,牙齒狠狠咬住對方的手腕,腥熱的血涌進口腔,水月澤慘叫出聲,四周頓時亂作一團,拳腳如雨點般落下,有人甚至抽出了劍。
“住手。”
一道清冷的聲音破開雪夜。
所有動作戛然而止。
水月澈趴在血泊里,視線模糊間,看見一捧紫藤花色拂過階前殘雪,烏竹眠撐著一柄青竹傘,眉間朱砂艷得刺目,她的目光淡淡掃過那群僵住的嫡系。
“鏡花城內,禁止私斗。”她的聲音很輕,卻像一道敕令,水月澤慌忙跪地行禮,其他人也跟著伏下身,額頭抵著雪地。
水月澈掙扎著想爬起來,卻嘔出一口血,濺在烏竹眠的裙角,雪青色的衣袂上頓時綻開幾朵紅梅,刺眼至極。
水月澤臉色煞白:“神女恕罪!是這個賤種先……”
烏竹眠抬手止住他的話,她垂下眼,看向地上奄奄一息的少年。
水月澈仰著頭,滿臉血污中,一雙眼睛亮得駭人,雪落在他的睫毛上,融成水珠,像一滴遲來的淚。
烏竹眠看了他片刻,解下腰間玉佩:“拿著這個去藥閣。”說罷,她轉身離去,霧紫色的背影漸漸消失在夜色中。
水月澤惡狠狠瞪了水月澈一眼,帶著眾人匆匆跟上,轉眼間,長階上只剩他一人。
水月澈顫抖著抓起那枚玉佩,青玉觸手生溫,正面雕著蓮紋,背面刻著“眠”字,他死死攥著它,像攥住一根救命稻草。
雪越下越大。
水月澈卻跟感受不到冷一樣,忽然笑起來,笑聲嘶啞破碎,驚得檐下的燭火都晃了一瞬。
她甚至沒問他的名字。
玉佩被水月澈的血染得溫熱,他把它貼在胸口,那里有什么東西瘋狂滋長,扎得血肉生疼,遠處傳來嫡系子弟們的談笑,他蜷縮在雪地里,聽著那些漸漸遠去的聲音,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
血沫濺在雪上,像撒了一地紅光。
水月測望著烏竹眠消失的方向,染血的嘴唇輕輕開合:“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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