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的寒風卷著雪沫,刀子般刮過北境荒原裸露的黑色山脊。
已是十二月份,奉國最北的黑省早已步入冬季。
楊忠嗣站在一處覆雪的高坡上,皮裘的領口豎著,呼出的白氣在胡茬上凝成細霜。
他身后,客將越云一身素白鐵甲,眉頭緊鎖。
副將王三春則抱著膀子,眼神里帶著不加掩飾的輕蔑。
山坡下,巨大的冰湖邊緣,一片混亂的營地如同骯臟的瘡疤,貼在銀白的雪地上。
粗野的呼喝、醉醺醺的歌聲、不知從何擄掠而來的女人的尖叫混雜在一起,毫無章法地飄上來。
營盤扎得歪歪扭扭,篝火隨意點燃,甚至能看到幾個醉得人事不省的家伙,就那樣赤膊躺在雪地里,不知死活。
雖然沒有靠近,但三人仿佛都聞到,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劣質酒、汗臭和牲口氣息混合的怪味。
“楊帥。”越云緩緩開口,“這群白皮騎兵......軍紀一向如此糜爛?”
這看上去簡直是一群烏合之眾,讓稍微有些強迫癥的越云極其不適。
越云年紀雖不大,但也是正經軍官出身,治軍極嚴。
眼前這混亂不堪的景象,對他來說簡直是對軍隊二字的褻瀆。
如此軍隊不說做到令行禁止了,恐怕連最基本的軍令都聽不懂吧?
楊忠嗣微微頷首,目光銳利地掃視著下方:“自發現他們便是如此,這群白皮皆是號令不一,酗酒成性。”
“前些日子我軍斥候抓住幾個舌頭,也皆是醉鬼,語更是如同鳥獸之語,只知他們自稱‘哥薩克’,其余一概不通。”
語不通是大問題,之前奉軍和高麗、契丹、靺鞨對戰,尚能找到幾個通雙方語的人。
但和這群西方來的白皮鬼從未接觸過,語體系更是天差地別。
不過據殿下所說,這群騎兵中有相當一部分人是從草原跑過去的,或許很多人都通曉北胡語。
他頓了頓,想起李徹的提醒,沉聲道:“然殿下曾,此等蠻騎不可小覷,其剽悍之處,非我等慣常所見。”
“就這?”王三春嗤笑一聲,指著坡下,“殿下未免有些太謹慎了。”
“這群烏合之眾看著就不像能打的,給末將兩千精騎,一個突襲保管殺他個人仰馬翻,哭爹喊娘!”
“住口!”楊忠嗣低喝,眼神嚴厲地掃過王三春,“豈不聞驕兵必敗之理?殿下叮囑猶在耳邊,豈可輕敵?”
“敵情不明,焉知這混亂不是表象,或是誘敵之計?”
王三春最怕李徹,第二怕的就是楊忠嗣,畢竟這些年跟在這位楊大帥身旁學兵法,可是沒少吃苦挨揍。
他頓時縮了縮脖子,不敢再發了。
然而,這倒是楊忠嗣誤會了,這群哥薩克騎兵的軍紀向來渙散如此,還真不是什么假象。
他們中的許多人,本就是無法在原籍生存的逃亡者或農奴,甚至其中不乏土匪和強盜。
這群哥薩克人性格剛烈,善于生存,他們的生計之一就是搶劫。
說白了就是一群原來的匪徒,從良成了雇傭兵,軍紀自然是差的一塌糊涂。
楊忠嗣轉向越云,語氣轉為商議:“子龍,你帶來的五千具甲騎皆是百戰精銳,不如由你率部先行試探一番?”
“若敵陣腳大亂,可趁勢掩殺;若敵有詐,或戰力超出預估,你部立刻率軍后撤,不可戀戰。”
“待你部撤出戰場,老夫便以迫擊炮覆蓋其營盤,步兵兩翼包抄,斷其后路!”
越云淡然抱拳,甲葉鏗鏘:“末將領命!”
他眼中并無懼色,頂尖騎將的最佳性格便是鋒利。
別管對面的白皮騎兵是何來頭,具甲騎從未懼怕過任何戰斗,尤其是和騎兵之間的對沖。
越云轉身,大步走向坡后。
在那里,五千名沉默的具甲騎兵已如同鋼鐵叢林般肅立。
輔兵們正有序地為戰馬披上厚重的馬鎧,為騎士扣上最后的面甲。
沉重的甲胄在冬日稀薄的陽光下,泛著幽冷的寒光。
一眾具甲騎人馬皆披重甲,只露出一雙雙冰冷而堅定的眼睛,戰馬打著響鼻,噴出團團白霧,沉重的馬蹄不安地刨著凍土。
越云翻身上馬,接過親兵遞來的長槍。
一身白袍白甲,在灰暗的天地間如同一道刺目的閃電。
他高高舉起手臂,沒有多余的語。
“具甲!鋒矢!隨我——破敵!”
五千具甲重騎動了起來,如同一頭沉睡的鋼鐵巨獸驟然蘇醒。
沉重的馬蹄開始敲擊大地,起初是沉悶的鼓點,旋即化作滾雷般的轟鳴。
坡頂的積雪簌簌震落,鋼鐵的洪流傾瀉而下,沿著緩坡加速。
雪沫被巨大的蹄鐵掀起,形成一片彌漫的雪霧,裹挾著這支鋒銳的騎軍,向著混亂的哥薩克營地發起了沖鋒!
五千重騎沖鋒的聲勢何等驚人?
如同地震前兆,大地都在呻吟,饒是哥薩克騎兵的腦子被酒精遲鈍成了漿糊,此刻也發現了不對勁。
營地邊緣放哨的游騎最先察覺到動靜,他們勒住躁動的戰馬,驚恐地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只見一片如同移動堡壘般的鋼鐵洪流沖破雪霧,出現在地平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