罷了罷了,跟崔熊置氣什么。
這倆孩子能有結果,只要不是一時沖動或是有悖人倫,自己有什么不滿意的?犯不著上趕著當那個棒打鴛鴦的邪惡老岳父。車廂內,苗訥看著書那張已經長開的臉也發愣。
書道:“你我果真是前世姊妹。”
二人相貌確實有不少相似之處,以前她年紀還小,營養不良,如今長大了再一比對就非常明顯了:“苗師姐瞧著比上次見面更憔悴了,是因為身子沉了的緣故?我聽說懷孕的女子相貌容易受影響,瞧著不似以往光鮮。”
外人聽了或許以為書這話是在關心人,但苗訥跟她前世相熟,怎么聽怎么覺得書實在陰陽怪氣。她閉了閉眼,壓下這種錯覺。
“不是,是因為公務。”
“公務?”
“嗯,要做的事情太多而錢太少。”
每一分錢都要掰成兩半省著用。
這也是政績考核的一環。
用最少的錢做出最大的活兒。
苗訥親自下場督察,缺水就帶人去挖井,缺糧就帶人去開荒,每年定期帶人清理河中淤泥,開拓河道,加固堤壩,不允許哪個環節被鉆空子,這么做的結果就是太耗費精力。
懷孕那點影響對文心文士微乎其微。
“老師在離開王都前,已經跟戶部那邊掰扯過了……”隨著車隊前行,書也看到苗訥治下場景。城外放眼望去皆是整齊良田,而治所城內寬闊整潔,極少能看到兩頰干瘦凹陷的庶民,連衣服打補丁也沒看到幾個。她趴在車窗靜靜看著,見街上孩童嬉鬧耍完,一時鬼使神差般問道,“我們……以前也是這般嗎?”
苗訥嘲道:“你在做夢?”
這地方可是她努力幾年的成果,當年亂世下被軍閥蹂躪的隴舞郡怎么能跟它相比呢?
書:“……”
苗訥不是很喜歡提以前的事情。
不過書在場,有些話也不是不能說。
“那種荒蕪死寂的地獄,你這種出生在統一之后的孩子怎么能想象得到?你眼下習以為常的一切,在那時候都是不可想象的白日夢。”苗訥聲音極輕,仿佛在自自語,“姓苗的出門,不論男女老幼,只會收獲無數雙帶著毒帶著控訴的眼睛……一如厲鬼纏身。”
苗訥拖到母親即將壽終正寢才肯有孩子,何嘗不是因為她覺得自己這個姓氏不配延續血脈呢?她身上流淌的血,每滴都帶著罪。
除惡務盡,而她自己就是惡啊。
說完,直視向她看來的書。
“而當時的你,亦是罪無可赦。”
書:“我不敢茍同。”
苗訥挑眉:“不敢茍同?”
書嗤笑:“自君上橫空出世之前,世間戰亂無不是因為那些利欲熏心之輩而起,而左右這些權力的人,與我前世一弱女子有什么干系?罪無可赦的是其他苗氏男丁,而非我一個養大了去聯姻維系關系的女子吧?我能有什么罪?頂多是吃了帶著血的米糧罷了。”
“按照康國律法,清算不到我身上。”
“罪無可赦什么的,還是過于嚴重了。”
“當然,那是指苗淑還是普通人的時候,之后成了文心文士,那又是另一番結論。”
苗訥冷冷道:“你還是一點不內耗。”
書:“這是個優良品質。”
這個品質還是跟項師姐學來的。
苗訥:“……”
欒信一行人在苗訥這邊停留了月余。
空閑的日子里,他不時帶著夫人出門游玩或是拜訪隱居名士,書則丟給了苗訥這個師姐代為教導。苗訥也沒有客氣,物盡其用,將這同門師妹當成不要錢的牛馬盡情壓榨。
“潤物無聲這文士之道就是好用。”
欒信這些年用的最多的文士之道之一呢,總結了不少使用改善心得,這些心得也被他交給了書,讓書能少走二三十年的彎路了。
苗訥看著累成狗的書,滿意。
呵呵,能不滿意么?
她現在又省了一筆買云團的財政開支。
書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待離開,書恨不得鼓掌慶賀,終于能擺脫壓榨她的黑心師姐。不過,她不敢將這份開心表現過于明顯,自家老師這幾日心情很差。
時不時痛心疾首,叱罵現在的人懈怠。
亂世的時候,大家伙兒卷生卷死,生怕自己不努力就丟了性命。現在天下太平,這些隱士都懈怠了,文士之道是遇見了不少,可能圓滿的沒有幾個。幾月下來,他顆粒未收。
欒信:“……”
早知道如此就不罵同僚了。
跟這幫隱士相比,同僚還算勤奮了。
“唉,只盼著在來去那邊能有收獲了。”
跟苗訥的正統風格不同,項招更像是劍走偏鋒的邪修,一切朝著結果看齊。她的上官下屬對此都頗有怨,只是不敢說出口。沒辦法,她的后臺太硬了。這個后臺可不是指她當吏部尚書的老師,而是城內那個看著八竿子打不著的男科醫館的當家圣手,公羊永業。
“怎么是君侯來接人?”
公羊永業肩頭坐著個兩三歲的孩子,身邊又跟著一個亭亭玉立的十來歲少年。欒信見狀嘴角抽了抽,沒想到這個老東西真的生二胎。
真的是勇士啊。
公羊永業道:“你學生忙。”
欒信看那個揪著公羊永業頭發往嘴里塞的孩子,伸手抱了抱:“這是君侯的二女?”
公羊永業:“嗯。”
他如今也是女女雙全了。
第二個女兒來之不易,天曉得他給姓沈的干了多少不要錢的白工,這才攢夠了資格。
欒信:“……此前聽即墨郎君說……”
公羊永業有生三胎的打算。
美其名曰響應康國的政策號召。
公羊永業眉頭都沒挑。
“那怎么了?老夫就是喜歡生怎么了?”他家多一個孩子,本地官員也能多個政績。
反正他壽命還長,精力也旺盛。
欒信:“……”
腦子沒點瘋勁兒都當不了二十等徹侯。
書是知道項招有女兒的,只是沒見過孩子,也沒見過公羊永業,不知道其中內情,見此情形自然生了誤會。待知道公羊永業居然是男科醫者,如今正在全力攻讀醫家圣殿的考核,更是瞠目結舌。這位“師姐夫”怎么看都不像個斯文的醫者,更像是個武膽武者。
攻讀男科隱疾的……
更是少之又少。
公羊永業的醫館坐落在官署隔壁街,病患來求醫都需要掛號排隊。他脾氣不行,每天只看幾個病人,偶爾還要早退,這就導致掛號的人都排到三個月開外了,間接帶動了附近的民宿客棧的生意。官署下值后,醫館必然關門。
再忙也不能耽誤跟孩子相處。
書也見到了下值的項招。
項招訝異:“什么師姐夫?”
書:“……啊?”
項招這才明白書誤會什么,簡單解釋了一下自己跟公羊永業的合作關系,又對著目瞪口呆的師妹說了孩子是怎么來的,將書聽得一愣一愣的。另一頭,欒信與公羊永業也是相談甚歡,公羊永業滿意拿到了欒信的人情,而欒信也滿意公羊永業經營的百年人脈。
有公羊永業幫忙精準篩選,省了他功夫。
公羊永業:“老夫以往也沒關注過圓滿儀式,沒想到你們這些文人也是不容易啊。”
他還以為武者之意最難了。
沒想到圓滿儀式也要拼命的。
欒信:“都不容易。”
說著他讓人掏出一塊鐵塊。
公羊永業問:“作甚?”
欒信道:“這算是我投桃報李。”
這邊有鐵礦,含量還不低,王庭那邊肯定要派人過來開采。這樣的大項目,公羊永業作為二十等徹侯想要介入,那肯定是輕而易舉。
如此,功德不就來了么?
三胎有望啊,公羊君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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