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東堯回到羅桑廠。
他回去的時間正巧,會場里正在分錢,氣氛熱烈,人們的喜悅猶如開閘放洪,會場里吵鬧不堪,四下都是議論聲,人人難掩激動的神色。
“羅廠長最好了,這孩子打小就不一樣,看著就聰明,還漂亮,文曲星下凡。”說話的是女工。
“羅廠長不忘本,不但認下了之前的集資,甚至還給大家分紅!你看看外面,哪個廠子的廠長能做成這樣,大氣!”說話的是老工人。
“哈哈哈總算見到回頭錢啦!”說話的是供應商。
張東堯逆著人潮往會場后方走,倏忽看見一架輪椅,是王嬸推著工人老王。
工人老王中了風,至今沒恢復好,依舊有眼歪口斜的痕跡,講話也含混。此前政府介入處理王經理和鄭廠長的集資案時,查出來少了一筆錢,而王嬸白著臉,推著老王,把這筆錢交還給政府。
人們聯想到很多很多。
于是很久都沒人和老王兩口子講話。
羅桑縣是人情社會,被社會關系拋棄,約等于社會性死亡。
兩人的日子頗有些艱難。
而這次分紅會,羅璇特意邀請老王過來參加,又特意繞到老王這里,關心了兩句,才去忙別的。
“羅廠長特意關心給別人看的,為了讓大家對你們好點。”工人羨慕,“王嬸,王叔,廠長把你們記在心上的。”
王嬸拿著厚厚的一疊分紅,抹眼淚:“我真沒想到啊。起初以為集資是好的,結果是個騙局;后來以為能悄悄把錢拿回也挺好,誰料一點隱瞞,害死了萬高大他們;后來把錢還回去,遭人冷眼又欠債,以為完蛋了,沒想到羅桑廠分紅了,我們的員工股份居然還不算少……”
工人老王含糊地嚷嚷起來,流下渾濁的眼淚。
“王叔說什么呢?”
“他說,后悔,后悔。”王嬸垂下眼。
“別后悔啦。人這輩子,怎么做都是錯,怎么想都是后悔。”工人說,“我們這樣的人,活著都費勁,哪還有精力想從前的事!你再怎么疼,日子也得一天天過,是不是?你看看嬌姐,她把日子過得挺好,你們又何必想不開。”
嬌姐剛好端著一臺筆記本電腦從會場前穿過去。
眾人的眼光默默地落在嬌姐身上。
嬌姐找到趙會計,面色嚴肅地說些什么,指著電腦屏幕給對方看。
她穿著一件短短的黑色西裝。
“萬高大斷腿那陣子,嬌姐之前把頭發剃短,我嚇了一跳,真是認不出。”
“嬌啊,她十幾歲剛來我們縣進廠,就是波浪長發。她結婚的時候,頭發真漂亮,還焗了色!那會是羅桑廠的好時候啊……唉,一晃多少年過去了。嬌姐的頭發也沒了。”
“她頭發是不是變長了。”
“從前是圓寸,現在長到耳尖了。”
“嬌姐的頭發跟她的命一樣重要,她的頭發啊,還會再留長的。”
“哎呀,嬌姐現在跟在羅廠身邊,也神氣啦。”
“禍福相倚呀,女人要想做出一番事業,必須得死老公……呸,我這張破嘴!”
……
嬌姐確實在做羅璇的助理,因為羅璇無人可用。
以羅璇的資歷,下面人壓不住,也不聽她的;她身邊簇擁著一群人,司機助理等等,均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各有各的來路,害得她出門談事,只能自己一個人出馬,而且要么自己開車,要么請張東堯幫忙。
羅璇腹背受敵,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堪堪塞了趙會計和嬌姐兩個人在身邊。
趙會計還好說,老財務,名正順。
嬌姐就麻煩了。羅璇想讓她做自己的助理,可廠長助理是個肥缺,多少人盯著,于是羅桑廠人事部門跳出來,直接用學歷卡死了這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