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是方嬤嬤胸有城府、靈機百變,此刻也只能干著急,只恨那蟲子不長眼,被咬的人不是自己。公主派自己護送表小姐,那是看重自己,不料卻出了這等事故,萬一有個三長兩短,自己也只能一死了之了。
眾人皆看出了方嬤嬤的為難,但誰也不敢開口,讓大夫快點過去治病,一起都變成了泥塑菩薩,僵硬不動。
大夫為難了半日,隔著簾子小心道:“你們先說說,現今腳腫的如何了?”
“讓他出去。”玉儀的胸口越來越悶,一方面是毒素所致,另一方面是被眼前的人氣的,氣喘吁吁道:“給我拿一把剪子來,還有……,打一盆清水。”
唉,真是害死人的古代啊!
“小姐?”彩鵑捧了剪子過來,卻不肯給,“小姐……,你要做什么?”
玉儀心里絕倒,難不成還以為自己要自殺?哭笑不得道:“快給我……,先把毒血放、放出來,再用清水洗一洗。”
彩鵑哆哆嗦嗦遞過去,還不敢撒手,“這……,這太……”
“害怕就閉上眼睛。”玉儀都快喘不過氣來了,沒力氣啰嗦,舉起剪子要往自己腳面劃去,奈何整個左腿都麻木了,根本夠不著。心里不由一陣氣急,恨恨道:“誰來幫我一把,不然……,萬一死了也是個屈死鬼。”
丫頭們面面相覷,猶豫著不敢上前。
“我來!”問棋哭著撲到床邊,“以前我在家殺過雞……,我會用刀……”抽抽搭搭搶了剪子,“反正都是我害的,讓我死了去替小姐吧!”
“劃個十字……,擠了,再用清水……”玉儀話未說完,腦子一陣劇烈的暈眩,身體向后一栽,頓時人事不省暈了過去。
“小姐,小姐……”彩鵑自八歲做小丫頭起,就一直伺候玉儀,又從孔家一路跟到了京城,如今再一起返回蘇州。除了玉儀已故的乳母崔氏,便數她跟在身邊最久,主仆二人感情最深,當下嚶嚶哭出聲來。
外面扶琴、吟書幾個不知所以,聽見哭聲還當玉儀活不成了,嚇得魂飛魄散,一則為小主人傷心,二則為自身將來擔憂,紛紛跟著哭了起來。
一時間,二層畫舫內哭聲大作。
此時天漸漸黑透了,岸邊稀稀疏疏亮起了燈。離孔家畫舫不遠處,悠悠然駛來一艘稍小一些的畫舫,上面燈火通明,每一盞燈籠都寫著一個“江”字,在夜色中閃爍著灼灼光芒。
畫舫東面,坐著一位衣著華麗的年輕公子。
一身暗紅色的刻絲團紋錦袍,領口、袖口皆以素綾壓邊,上面再用金線刺繡,形成連綿不斷的藤蔓花紋。唯恐旁人不知道他有錢似的,束發上還別了一只黃澄澄的足金簪子,再以一顆碩大的祖母綠飾之,看上去活像一只華麗麗的孔雀。
此刻這只孔雀眉頭微皺,喝道:“過去瞧瞧,前面的人是怎么回事?大半夜鬼哭狼嚎的做什么?”
“六爺不必煩惱,想來是人家出了什么事兒。”說話的是一位青年男子,劍眉鳳目、身姿如松,透著一種世家公子的從容,“若是能幫得上忙的,咱們就去幫人一把,若是不耐煩,離遠一點停泊便是了。”
“隨你,反正是你的船。”
不多時,江家下人回來報道:“前面是豫康公主府的人,護送公主的外孫女孔小姐回蘇州,不料被蟲子咬了,仿佛有些不大好呢。”
“原來是豫康公主的船。”江廷白多看了一眼,笑道:“難怪這么氣派。”
“氣派什么?”羅熙年頗為不屑,嘲道:“不過是個空殼子的破落戶罷了。”
江廷白知道他心情不好,不去接他的話頭,只是道:“不知道是什么毒蟲,居然這般厲害。正巧我兄長得了幾盒稀罕藥膏,讓我回家一起捎走,里面有一盒子,說是能解百毒呢。”
羅熙年嗤笑道:“人家被咬了,與你何干?偏你愛管閑事。”
“爺----”旁邊斟酒的美人嬌聲淺笑,聲音宛若銀鈴,“江公子這叫急人所難,乃是仗義之舉,怎么能說成是管閑事?”
“瓊姿姑娘過譽了。”江廷白微微一笑,“都已經碰上了,總不好眼睜睜看人死,倘使救人一命,也算做了一件善事。”
羅熙年懶洋洋道:“真是閑的。”
江廷白并不動身,而是道:“既然人家是孔府千金,我去不方便,還得有勞瓊姿姑娘辛苦一趟。”
“罷了,救人要緊。”瓊姿在旁邊咯咯嬌笑,站起身來,“妾身這一去,若是能夠幫上孔小姐,他們那邊也安靜一些,爺也好早點安歇。”
“去吧,去吧。”羅熙年揮了揮手,眼皮也不抬道:“不用拿話哄我。”
瓊姿上了公主府的畫舫,說清楚了自己的來歷,又道藥膏或許對解毒有用,頓時令方嬤嬤等人大喜過望,只道天無絕人之路。
請來的大夫看過藥,點頭道:“的確是解毒的膏藥,眼下我也沒有更好的,只能先將就試一試。”一面命人拿去涂抹,一面又開了一副口服湯藥,嘆道:“事已至此,也只能盡人事聽天命了。”
方嬤嬤顫聲道:“多謝姑娘相救之恩,等……,等我們小姐醒來……”原是要說道謝的話,卻因擔心玉儀的安危,哽咽幾次都沒把話說完。
瓊姿連忙避開,“當不得,不過舉手之勞。”心里忐忑不安,看那孔小姐的情形,似乎中毒頗深,小腿上已是一大片青紫之色。也不知道這藥管不管用,若是有用還好,若是救不活那孔小姐,自己回去沒準還要落埋怨。
六爺一向都是個喜怒不定的,雖說這事不與自己相干,但是既送了藥,也就有了那么一點點干系。若是真的治不好孔小姐,江公子落了面子,沒準六爺便會遷怒自己,往后也就漸漸淡了。
盡管瓊姿只是羅熙年的外宅,甚至相處了半年,連他的真實身份都不清楚,但也從那些下人的嘴里,隱隱聽說了一些事。
據說當初最得寵的那位瑤芳姑娘,色藝俱佳、艷冠群芳。
只因有次說了一句,梅花沒有樹葉光禿禿的不好看,便惹得六爺發了一大通脾氣,后來連人都被送走了。
更何況,自己只是一個出身賤籍的歌伎。
瓊姿搖了搖頭,像是要抹去心中的擔心一般,轉而把心思放回來,朝方嬤嬤道:“小姐是貴人,一定會平安無事的。”
方嬤嬤勉強彎了彎嘴角,點點頭,“多承瓊姿姑娘吉。”
然而玉儀抹了藥膏后,并沒有明顯好轉,先時雖然暈了過去,但還偶爾呻吟一、兩聲,后來竟然漸漸沒動靜了。
片刻后,問棋捧了熱騰騰湯藥進來。
方嬤嬤急忙親自喂藥,誰知玉儀一直牙關緊咬,費了好大的勁兒,臉皮兒都掰出紅印子了,還是沒有辦法令其張嘴。
“這可怎么是好?”方嬤嬤六神無主軟在床邊,熬了半晌,終于忍不住上前探了探鼻息,不料觸手卻是發涼,“小姐……”顫抖著再伸手過去,幾乎摸不到呼吸,頓時再也忍不住,哽噎滾出淚來。
“小姐、小姐她……”彩鵑怔了怔,待明白過來,卻是嚇得哭都哭不出了,只是無聲的張大了嘴巴。
眾人皆是屏住呼吸,屋子里頓時一片死樣寂靜。_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