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年春節假期,他們一起回家,譚睿康把林曦也帶了回去,趙國剛請大家吃了頓飯。這次舒妍終于來了,林曦的性格很開朗,與誰都有話說,和舒妍之間保持著恰到好處的禮貌,卻又沒有表示過度的親近。
席間大家都很高興,只有遙遠一個人覺得這場面真的很可笑——
一個個口不對心,各想各的,又因為面子上的理由,勉強要湊在一起,坐在這么一張大桌子前,就不覺得膈應么?
人真他媽就是一群虛偽的動物。
按照理性思維,遙遠知道自己應該笑容滿面,參與他們的話題,聊聊時下的熱門事件,談談未來與人生,大家都在裝,起碼他也應該給趙國剛個面子,裝一裝。而不是像個抑郁癥病人一樣,一句話也不說,坐在角落里一副死了媽的表情,破壞這么美好的家庭團聚的畫面。
料想趙國剛也是活該倒霉,明知道叫他來了搞得氣氛很僵,又不能不叫上他一起。
遙遠想著想著就笑了起來。
趙國剛道:“寶寶笑什么?”
遙遠說:“沒笑什么,自己樂。”
趙國剛笑道:“你女朋友呢?怎么不讓她也一起回來?”
遙遠:“她家里有點事,暑假再帶回來吧。”
趙國剛道:“小曦不用擔心工作的問題,以后想來深圳上班的話,叔叔幫你介紹工作。”
林曦笑道:“還得問問家里意思,我爸媽就我這一個女兒呢,先謝謝叔叔了。”
遙遠幾口吃了點菜便掏出一本畫冊,坐著低頭看,從始至終只說了不到五句話。他的存在突兀而不合時宜,如果沒有他在,說不定這四個人會融洽得多。
“看什么書?”林曦的聲音很輕,笑著湊過來問。
“《布瓜的故事》,幾米的。”遙遠小聲答道:“我吃飽先走了,你們慢慢吃。”
譚睿康與趙國剛都是一愕,趙國剛只得說:“結賬吧,大家早點回去休息,過幾天睿康你帶小曦去世界之窗玩玩……”
譚睿康道:“小遠等等,一起回去。”
趙國剛去結賬,譚睿康去開車,林曦提上袋子和舒妍又聊了幾句場面話,系好圍巾,上前挽著遙遠的手。
兩人下了樓,站在冷風里,趙國剛也去開車了,舒妍站在臺階的另一頭,看著外面繁華的夜色發呆。
“你猜她在想什么?”遙遠小聲問林曦。
“嗯……”林曦笑道:“女人的心思你別猜。”
“她現在一定更討厭我了,一頓飯就這樣被我鬧得不歡而散。”遙遠小聲道。
林曦哭笑不得道:“話說你現在是不是很有成就感?弟啊,有時候真不知道該怎么說你……”
遙遠道:“他們明明可以繼續吃的,何必呢?”
林曦道:“我家有幾個極品親戚,每年回去吃飯的時候我也不想和他們多說話的。但我絕對不敢像你這樣。”
遙遠道:“所以你很成熟,我不成熟,你們都是大人,我還是小孩,現在我爸心里估計在想,我總是長不大。”
林曦笑了笑,沒有說話。
奇瑞□□開過來,遙遠小聲道:“待會你坐前排。”
林曦說:“沒關系,這不是一樣的么?”
遙遠道:“不,你聽我的,不然那女的等下回家又有得說了。”筆趣庫
林曦點了點頭,坐上副駕駛位,遙遠坐在后排,譚睿康轉頭道:“小遠,你……”正說著對上林曦無辜的眼神。
遙遠與林曦一起大笑,譚睿康怔了一怔,遙遠道:“走啊,回家了。”
當天譚睿康先把遙遠送回家,又把林曦送去酒店。
遙遠心想譚睿康今天估計不回來了,便去洗澡,躺在沙發上看書。林曦不在深圳過年,過幾天要回她自己的家去,春節估計又是遙遠和譚睿康兩人過。
遙遠本來還想把譚睿康打發走,讓他去林曦家過春節的。
十一點半,譚睿康回來了。
遙遠道:“我以為你不會回來的。”
譚睿康說:“回來睡覺。”
遙遠道:“你沒和她那個嗎?”
譚睿康搖頭,沒說話,心情似乎不太好。
遙遠道:“怎么了?又吵架了?”
譚睿康說:“沒。”
肯定是吵架了,遙遠知道林曦和譚睿康也會吵架,他起碼見過三次。有時候是他們一起來找遙遠,互相不說話,林曦和遙遠聊天,把譚睿康撇在一旁。
有時候則是林曦突然過來找遙遠玩,譚睿康在那里到處發短信找人,發到遙遠的手機上時遙遠才知道。
還有一次是譚睿康和遙遠說“你姐生氣了,哄她也不理我,怎么辦,青青生氣的時候你怎么哄的?”。
吵架歸吵架,林曦卻從來沒在遙遠面前數落過譚睿康半句,也從未把遙遠拖下水過,遙遠也不主動去問她,不摻和他們的感情問題,順其自然。
遙遠這人很好哄,只要能讓他感覺到對方是真心實意的道歉,通常都會原諒他。但林曦不一樣,她一向認為:吵架這個過程令她心情不好,她得自己找點開心的事情做,讓心情好起來,有什么話等心情好了再說。
至于他們為什么吵架,遙遠就不清楚了,估計每次都有不同的原因吧。
當天晚上林曦沒有打電話過來問譚睿康到家了沒有,譚睿康也沒給她打電話。遙遠覺得似乎很嚴重,提醒了譚睿康兩句,譚睿康說:“沒事,不能老由著她小性子,你別管了。”
譚睿康抽了煙就去睡覺,翌日早上開車送林曦去機場,不到半小時就回來了,遙遠還在睡覺,聽見外面聲音響,迷迷糊糊地出來看了一眼,見譚睿康心情很不好,坐在桌前發呆。
“她自己先走了?”遙遠道。
“嗯。”譚睿康說。
遙遠心想活該,談什么戀愛,沒的給自己找氣受,活該活該,譚睿康戀愛吵架了,看著他郁悶,遙遠心里反而有點看著譚睿康被欺負的快樂。
然而在床上滾來滾去,遙遠還是過意不去,他給林曦打了個電話。
“姐。”遙遠道。
林曦:“姐回去了,開學給你帶好吃的,別給你哥說,他沒份。”
遙遠說:“別吵架,我哥那人很好的,正在客廳里哭呢。”
林曦:“是啦是啦,就你覺得他什么都好,你哥那臭脾氣也是被你慣的,他會哭?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遙遠笑道:“他很在乎你的,你為什么生氣?”
林曦:“嗯,在乎歸在乎,光說不做有什么用。算了不說這事,姐上飛機了,回頭再說。”
遙遠掛了電話,去問譚睿康什么事,譚睿康也不說,遙遠便不管了。
他隱約有點期待譚睿康和林曦一拍兩散,但是這個念頭太過分了,有時候遙遠恨不得抽自己幾個耳光,林曦對他這么好,怎么能想他們分手?
譚睿康一個寒假心情都不怎么好,也沒給林曦打電話,遙遠上網的時候用淘寶給林曦買了件禮物,讓店家在備注里寫了個“別生氣了,我愛你”。
禮物是一個敲鑼打鼓的電動玩具猴子,這完全就是譚睿康的風格,遙遠心想林曦打開開關,那猴子到處炸炸炸地轉來轉去的時候,估計就消氣了吧。
遙遠給譚睿康說了,譚睿康哭笑不得,看了會那猴子圖片,確認收貨的那天,譚睿康給林曦打了個電話,于是兩人又和好了。
遙遠心想自己真傻逼,既苦逼又傻逼。
2005年到來,青青搬去珠海校區,遙遠便獨自上課,吃飯,下課,暑假考完最后一科,當蟬不知在何時開始鳴叫,話題從玩和學習變成實習,找工作的時候,大四便將到來了。
同班同學有接近一半去找了暑假的實習,遙遠成績不好也不壞,老師介紹的實習單位輪不到他,他也沒主動去問。
譚睿康要到東莞的汽車裝配廠去實習,林曦則拿著實習表去了一間日本公司。
遙遠的六級過了,給譚睿康發了條短信,自己收拾東西回家。
回家時依舊收拾得整整齊齊,地板上纖塵不染,遙遠在家里呆了幾天,出去坐著中巴,漫無目的地逛。
他在三中門口下了車,想回去看看母校,但母校已經變了不少,新的校門修得氣派堂皇,操場也換了,籃球場上墊了一層膠,膠上還鋪著塑料布,全部教學樓粉刷過一次,裝上了新的支架窗。
他站在欄桿外看,這不是他認識的母校了,所有的回憶都沒了。
他去校門口的奶茶店買奶茶,柜臺后還是那個女孩,五年了,她已不復年輕時那青蔥模樣。
遙遠喝著奶茶在路上走,走進一個小區門口的家樂福,準備買點泡面,零食什么的回去。
他推著車在貨架前選購,看到一個男人也推著車,購物車上坐著個小孩,小孩白白凈凈的很可愛,小胳膊小腿的從車里伸出來,在叫爸,指貨架上五顏六色的糖讓他買。
趙國剛道:“什么時候回來的?不是說還在考試嗎?”
遙遠看著那小孩,說:“早就考完了,沒跟你說而已。這你兒子?”
趙國剛說:“叫哥哥。”
小孩叫了聲哥,遙遠笑了笑,捏了捏他的臉,本來想手上用點勁,但是想想算了,小孩子又沒有錯。
趙國剛給他小兒子買了包彩色棒棒糖,也給遙遠買了包,每人一包。
趙國剛:“分手了?怎么看去一副跟人有仇的模樣。”
遙遠說:“嗯,分手了。”
趙國剛說:“再找個女朋友?你謝伯伯總想把女兒嫁給你,給你們介紹介紹?”
遙遠說:“漂亮么?太漂亮的不要。”
趙國剛道:“不算很漂亮,知書達理的,有氣質。”
遙遠:“不漂亮嗎,那更不要了。”
趙國剛:“……”
遙遠笑了起來,說:“我不想結婚了。”
趙國剛:“你不想結婚?爸爸什么時候才能抱上孫子?”
遙遠道:“你沒有資格說這個,喏,讓他結婚吧,等你六十多歲抱上孫子還不晚呢。”
遙遠示意趙國剛的小兒子。
趙國剛不以為然道:“你還小,年齡到了,你就想結婚了。”
遙遠道:“嗯,我總是長不大,結束這個話題吧,說點別的,待會吵起來害他嚇哭就不好了,小孩子心靈很脆弱的,容易留下陰影。”
趙國剛說:“中國的指導思想是儒家思想,‘仁’之所以叫做‘仁’,就是因為它代表了兩個人。而人作為獨立個體,是通過人與人之間的關系來展現的。知道你為什么總是被當做小孩嗎?你沒有成家,結婚,在父母的眼中你就沒有長大,還是個孩子,不算是成為一個獨立的人。只有當你建立了一個完整的家庭,你才算是真正離開了父母的家,走向社會,完成了成人必經之路的那一步。父母才能放心。”
遙遠邊拿罐頭邊說:“去他媽的儒家指導思想吧,中庸,慎獨,執兩用中,通通去他奶奶的,有多遠滾多遠,你不想換話題我就先走了。”
趙國剛:“你哥和他女朋友過得怎么樣?”
遙遠說:“還好吧,他沒怎么說她。嫂子人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