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往外走了兩步,又轉過身來,“剛好你今天來,我這邊的藥材上可還沒貼標簽的,你就幫我貼上去吧。”
“是,師傅。”云卿低聲應下,汶老太爺笑瞇瞇的轉身走了出去泡楊梅酒了,流翠依舊在外面守著。
而云卿則看著汶老太爺指的半邊藥材柜,微呼了口氣,這是要考校她對藥材的辨別能力了,鳳眸里流露出一絲自信,將木梯搬了過來,抽開第一個最上面的一個屜子,拿出里面的藥材,開始辨認了起來。
她蹙著眉頭,時不時的拿起里面的藥片,或者藥根,放在鼻子底下聞聞,觀察其外形,再放在口中抿抿滋味,然后拿起白色的簽條,寫好貼在上面。
屋子里靜悄悄的,沒有任何聲音,云卿漸漸的入神,再也管不到別的事情,她一會爬上梯子抽開一個梯子拿出藥片,一會兒又爬下來,拿出另外一種相似的藥材,將兩者拿出來反復的辨認,品嘗,并翻開醫書,進行細致的對比和研究,區分藥材的不同藥性……
不知不覺,時間悄悄的過去了,汶老太爺幾次進來,看到她都在認真的研究,暗暗點頭后,又悄悄的退了出去,直到又過去了一個時辰,侯在外頭的流翠也有些牽掛的進來喊道:“小姐,日頭快沉了,咱們還要去韋家的呢。”
云卿這才從書和藥材里抬起頭來,抬頭從打開的門縫里看去,“竟然有這么久了?”
“可不是嘛,小姐你看書看的入神,連汶老太爺進來你都沒發現呢。”流翠有些無奈道,小姐用功都達到了忘我的境界了。
伸手摸了摸脖子,云卿站起來道:“幸好你提醒我,時候不早了,我去跟師傅告辭去。”
從藥房出來,穿過一條小路,就到了汶老太爺的院子,銘兒守在外頭,見她出來了,忙進去跟汶老太爺通報。沒一會,出來笑道:“沈小姐里邊請。”
云卿點頭走了進去,卻見汶老太爺的身邊還坐了一個人,御鳳檀竟然也在這里,隨即又覺得下午看藥材看的太木了,他本來就是住在汶府中,出現在這里也不奇怪。
收了心神,她對著汶老太爺道:“藥柜上的藥簽已經貼好了,請師傅考察。”
汶老太爺早在開始看了,云卿認藥很準,也很細心,他感到很欣慰,點頭道:“你對藥材已經足夠熟悉了,一般的藥物你認識肯定沒有問題。”說著,從旁邊抽出兩本書來,“這本是講述經脈和穴位的,你先回去將所有的記熟。這本……”
汶老太爺說著頓了頓,“是一些比較罕見的藥物和方子,你有空便看看。”
“多謝師傅。”云卿見那小冊子封面有些樸舊,似乎是流傳了很久的物品,雙手接過來后,看到里面的字,全部都是手寫抄雋的,此時已經有了活字印刷,像另外這本經脈書,就很明顯是印刷出來的,看來這小冊子是很珍貴的物品。
御鳳檀卻是靠在椅上,看著她恭謹的動作,嘴角微微勾起,也不說一句話,手肘支撐著下巴,眼底卻有著淡淡的光芒在流動。
汶老太爺看了眼御鳳檀,目光微微一閃,笑著介紹道:“這位是瑾王世子,想必你是知道的?”
云卿自這世一來,感悟最深的就是人不管內心是怎樣想的,面上總是要做出一副對自己有益的模樣,雖然御鳳檀和她在溪邊過的那個上午,是肆意親近了許多,可是出了那塊地方,他們又是天差地別的兩個人。
她淺淺一笑,先回了汶老太爺的問話:“瑾王世子在書院任代理夫子之事,云卿自然是知道的。”然后屈膝給御鳳檀行禮道:“見過瑾王世子。”
御鳳檀自她行禮,便站了起來,側開身子避開她的禮,曲線完美的側臉優雅而沉靜,狹眸里少了一抹輕佻,多了一抹暗光,語氣淡淡的道:“不必多禮了,我且有事,先走了。”
汶老太爺斜睨著他,“就用晚膳了,你還去哪?”
“不必管我。”御鳳檀擺了擺手,寬大的袖擺隨著手腕的動作擺蕩,白色的背影顯得慵懶且疏離,雖與平時無不同,倒是不難看出他心情有些不大好。
汶老太爺微瞇了眼,目光轉到了云卿身上,大概是看多了御鳳檀出現之時那種光風霽月的絕色搶眼,此時他如此,云卿還有些不習慣,想必他對自己的一時興趣也終于在溪邊那次消磨光了,覺得她其實和別的少女也沒甚不同,雖如此,云卿也沒什么不同的感受,斂了心神道:“師傅,天色已晚,我還有其他事情要去處理,便先告辭,這兩本書我都會好好讀閱的。”
“嗯,你且回去,路上小心。”汶老太爺興味的目光在云卿臉上轉了兩圈,點頭道。
出了汶老太爺的院子,因為來的次數多了,流翠也沒讓銘兒再跟著,和云卿兩人一前一后的走著,汶府下人少,也顯得格外安靜,云卿走在路上,思緒漸漸的從方才的藥材中收了回來,轉到了韋沉淵的事情上去了。
馬車到了如今秦氏和韋沉淵院子前時,已經是傍晚,大約是吃飯的時間,敲了一會門,小丫鬟才露出頭來,看到云卿和流翠站在門前,立即打開門道:“奴婢見過小姐。”
她便是謝氏撥給秦氏用的那個小丫鬟,叫做桂枝,是個手腳勤快的,麻利的跑在前頭招待,喊道:“公子,小姐來了。”
若是別的人這么一聽,可能還不知道究竟誰來了,可韋沉淵哪里不明白的,從廚房里出來,一臉笑容道:“沈小姐,你來了。”
他穿著一襲舊灰色的布衣,袖子整齊的挽起半截,腰間圍了一塊花色的圍兜,頭發全部束成一個發髻用布條扎緊,臉上有著幾點汗珠,很顯然正在做菜。
見云卿打量他,才意識到自己的裝束來見這種大家小姐實在是不妥,略微有些羞澀的笑道:“不好意思,讓沈小姐笑話了。”
那笑容青澀中又帶著得體,并不會讓人覺得他十分莽撞,反而有一種熱情迎接客人的感覺,云卿搖頭道:“倒是我來的匆忙了,打攪你了。”
流翠喊著車夫將楊梅搬進來,又提了文房四寶在手中,韋沉淵將圍兜解開遞給桂枝,自己帶著云卿往內院走去。
云卿觀察了一下,雖然是個兩進的小院子,倒是精巧別致,里面的花樹也是種得相當有品味,白墻青瓦的很有一種小家韻味。
進了屋子,韋沉淵親手端了杯水,放在云卿的面前,瘦削的臉上帶著笑道:“家中沒有茶葉,只有白水招待沈小姐了。”
云卿點頭,端起來喝了一口,入口便覺得這水味道甘甜,抬眸問道:“這水,可是井水?”
“是的,這院子后有一口老井,里頭井水冰涼甘甜。”韋沉淵對著云卿解釋道,又轉身欲要進房,云卿忙喊著他:“莫要去煩擾秦大娘了,她身子不好,等會起身一上一下的,勞累了更不好。”
韋沉淵看著云卿的眼睛,那里面透出來的目光是真誠不作偽的,便也不強求,坐在一旁的一張方凳上道:“不知沈小姐來可是有事?”
云卿聽他喊自己的稱呼,不由蹙了蹙眉頭,淡淡開口道:“我和你日后在書院多有相逢,你不必對我如此客氣,與其他同學一般叫我沈云卿便可。”
如此一來,韋沉淵便知道她今日來,是告訴他已經在白鹿書院報名,想起母親所說的話,他便點頭道:“恭敬不如從命。”
云卿默然打量著他,他的神色對自己是十分歡迎的,可覺沒有那種卑躬屈起之感,也沒有因為住了沈府的院子,而把自己看的低人一等,或者是覺得難堪,在這個年紀,是十分難得的。
她示意流翠將東西放在桌上,然后道:“我已經替你跟先生說過了,只說你是我遠方表親,邀我先給你報名了。明日你便去書院選好要學的科目,應該就可以上學了,本來你們搬遷應該是要送禮的,但是畢竟不是正式的,我也就送這個慶祝你來白鹿書院上學吧。”
韋沉淵一看文房四寶的品質,心里就放下了心,他怕沈府又拿了貴重的東西來,一來他的打扮也不符合使用貴重的物品,二來又覺得欠了沈府的,起身道謝:“勞煩你了。”
“無事。”云卿笑著,鳳眸彎起,透出幾分符合年紀的天真來,“上次去莊子,我摘了不少楊梅,家中吃不完,我又怕吃多了太胖,便想著送給你,你剛才不是說屋后有井么,剛巧可以放進去湃著,也不怕壞。”
這么一說,楊梅便根本不是禮了,只是吃不完給他們家的,韋沉淵只覺得面前這個女孩子說話做事都透著一股沉穩,而且細心替別人考慮,心頭有一種被在意的輕微觸動,輕聲道:“好的。”他頓了一頓,看了看外頭的天色,本想留了云卿在這吃飯,又想著終究不好,家中吃的東西她也吃不慣,可承了這么多恩情,一點都不能報,他心里不舒服,“你上回說用的著我的地方,如今可用得上了?”
這報恩,真夠積極的。云卿暗里笑了下,她本來沒想到這么快的,看著韋沉淵一雙黑眸中透出的幾分期待,想起上世里他的人品,心里也不猶疑,開口道:“我想讓你先幫我打聽下鹽堿地的購買事務。”
“鹽堿地?”韋沉淵在鄉下長大,對于這個還是知道的,那都是寸草不生的田地,一般人問都不過問的,為何云卿會想打聽這個事情?
他有的疑惑,早在云卿的意料中,既然要讓人家做事,起碼得給個明白的話語,云卿干脆道:“我聽說鹽堿地淤了之后能變成肥田,便想著用私房錢投資買些鹽堿地,但是我一個女兒家,并不好常日出門,問多了也讓人起疑心。”
韋沉淵知道去年春天的事,利州曾經征用民工,隨著地形筑了河提,接著河水淤田成功,使得利州大片的鹽堿地,成為的肥田,民眾得利非常大。恐怕云卿聽說的便是這個消息,才起了心思。
他望著眼前這個錦衣玉帶的小姐,沈府已經富足江南了,聽聞沈家家主對這個唯一的女兒也是寵愛有加,沈夫人更甚,她應該不會缺銀錢用,為何會想要私底下再去經商賺錢?
難道商賈之人都是這般,連女兒家都是恨不得將錢都摟在懷中。他倒沒有一般讀書人那種看不起商賈的一絲,也不是覺得賺錢不好,過了鄉下的苦日子才知道,這世上沒有錢,事事都艱難。只是沈家的女兒還要出來做買賣賺錢,實在是讓人難以理解。
猶豫了一會,他還是問了出來,“你為何要私下賺錢?”
“以防萬一。”云卿避重就輕的回答,她半垂了眼眸,看著手中瓷杯里清透的水反射著淡淡的光芒流淌。她是重生而來的,知道前世所發生的事情,今生要做好最壞的打算。——這樣的話說給誰,誰都不會相信吧,到時候莫把她當成中邪的才好。
見她沉默,每個人都會自己不想說的事情,韋沉淵倒也沒追問,應道:“我會幫你打聽好的。”筆趣庫
日落之時,云卿從韋家告辭,一進府,就得了個好消息。.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