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未散,長安的街巷仍浸在冷灰色的光影里。老嫗攥著半塊發黑的餅,透過門縫看見鐵甲寒光掠過青石板――西涼軍正列隊清掃昨夜的狼藉,折斷的戟戈、染血的綢緞被收攏成堆,竟無人踏入民宅半步。她喉嚨發緊,將孫女往身后又拽了拽,卻見一名士卒彎腰撿起滾落的陶罐,輕放在門檻上。
日頭漸高時,城西米鋪老板戰戰兢兢打開門板。原以為會等來兇神惡煞的兵痞,卻見幾個西涼軍卒正幫著隔壁老木匠扶起傾倒的貨攤。為首的百夫長瞧見他,解下腰間皮囊晃了晃:“店家,可是要做生意?”皮囊里倒出的銅錢叮當作響,竟是市價兩倍。
“這...這是...”米鋪老板哆哆嗦嗦地捧著錢,渾濁的眼睛里泛起水光。自打并州軍入城,他藏在夾墻里的米缸早被翻了個底朝天,此刻竟有人用真金白銀買糧?
消息比風跑得還快。當暮色再次籠罩長安,緊閉的門窗后響起竊竊私語。城東織布坊的寡婦聽見馬蹄聲,下意識抱緊年幼的兒子,卻聽見窗外傳來低喝:“莫驚著百姓!”鐵蹄聲竟繞過了她的小院。
與此同時,未央宮前的廣場上,馬超任由晚風掀起額前碎發。他望著階下跪拜的長安舊吏,忽然抬手:“都起來吧。傳令下去,開倉放糧三日,賑濟饑民。”
李儒眼中閃過贊賞:“君侯此舉,可比千軍萬馬更能收服人心。只是...”他意味深長地瞥向殘陽下的市井,“那些被并州軍洗劫的富戶,怕是要生怨懟。”
“讓他們怨。”馬超摩挲著腰間佩劍,目光落在遠處升起炊煙的民居,“百姓鍋里有飯,比十座金山都踏實。”他忽然想起董公與師父截然不同的教誨,兩種觀念沖擊著他,誰也說不上對,誰也說不上錯。他這次醒來之后,終于有了自己的領悟,真正的霸業不在攻城略地,而在讓治下子民敢推開窗,敢做美夢。
暮色如血,將未央宮的飛檐浸染成暗紅,殘雪在宮門前堆成斑駁的霜痕。馬騰踩著滿地冰晶跨入皇宮,玄色錦袍下擺掃過被鐵蹄碾碎的丹墀,揚起細碎的雪沫。他的目光掠過歪斜的蟠龍柱,暗紅的血痕順著龍鱗紋路蜿蜒而下,那是并州軍昨夜混戰留下的猙獰傷口,空氣中還殘留著鐵銹與硝煙混雜的刺鼻氣息。
“父親!”一聲熟悉的呼喚如驚雷炸響。馬超身披染血的銀甲,率領張遼、徐晃、馬岱等一眾大將轟然單膝跪地,金屬護甲碰撞聲在空曠的大殿中回蕩。馬騰身形劇烈一晃,手中的馬鞭啪嗒墜地,他顫抖著伸出雙手,指尖觸到兒子冰涼的鎧甲時,眼眶瞬間滾燙。“孟起...”老人的聲音幾近哽咽,粗糙的手掌撫過馬超,仿佛要確認眼前人是否真實存在。
董白邁著細碎的步子上前,金絲繡鞋碾碎地上的冰晶。她抬手輕撫殘損的廊柱,鎏金護甲劃過深深的刀痕:“伯父且看,如今長安已在馬家掌中。”她的聲音帶著少女特有的嬌俏,卻掩不住眼底的鋒芒,“如今天子已死,這王允裹挾著新君隨曹操一起前往兗州,不過是...”
“白兒,管他什么新君不新君,對我們來說就有些遙遠了。”李儒踱步而出,玄色廣袖掃過傾倒的青銅燈臺,“倒是這未央宮的梁柱該好好修繕了。”他輕叩腐朽的木梁,木屑簌簌落在繡著云紋的靴面上,“不然,可承不住日后的風雨。”
馬騰恍然回神,目光掃過滿地狼藉。破碎的玉盞、撕裂的龍袍、傾倒的香爐,還有墻角被踐踏的《漢書》竹簡――這里本該是天子臨朝的圣地,如今卻比涼州的古戰場更顯凄涼。幾日前,他還在西涼大軍的軍營里,對著馬超的牌位焚香祭酒,老淚縱橫地痛罵命運不公,而如今兒子竟活生生站在面前,還將這象征皇權的長安握入掌中。
“父親,這長安,我們拿回來了。”馬超忽然起身,目光掃過殘破的藻井,他的聲音低沉如鼓,卻震得梁間積塵簌簌而落。馬騰望著兒子挺拔的背影與那面在風中獵獵作響的“馬”字大旗,突然覺得腳下的漢白玉地磚滾燙起來――從涼州的荒原到未央宮的金殿,這一步,馬家走了太久太久。
暮色在蟠龍藻井上投下猙獰陰影,馬騰望著滿地狼藉的宮闕,碎裂的琉璃瓦與褪色的丹墀交織成荒誕圖景。堂前馬超和眾將士單膝跪地,李儒搖扇而立,這場景刺得他太陽穴突突直跳。記憶突然翻涌――多年前,他不過是董卓帳前戰將,看著那位權傾朝野的太師在洛陽城頭燃起火海,最終卻落得兵敗將亡的下場。如今馬家竟踏著同樣的路,逼得新君倉皇東逃,這命運的軌跡,怎會如此詭譎?
“主公!”李儒折扇輕揮,玄色廣袖卷著寒意掠過滿地殘燭,“我西涼鐵騎踏破長安,少主臨危受命封梁王,此乃天命所歸!您當坐主位,封將犒軍,以安軍心!”他話音未落,袍袖已纏住馬騰手腕,竟要將這位西涼之主往龍椅上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