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暮的寒風掠過米倉山,漢中城的懸燈在暮色里搖搖晃晃。張魯倚著天師祠斑駁的朱漆廊柱,聽著山下百姓籌備年節的喧鬧聲,掌心的龜甲卜辭已被摩挲得發燙。數月來壓得他喘不過氣的益州軍報,竟隨著臘梅綻放的香氣,悄然沒了蹤影。
"主公,益州前線送來密函!"親衛的稟報驚散了檐下寒鴉。張魯展開染著松煙墨的絹帛,益州軍的攻勢稍緩,張魯分明從中間看出里面藏著劉璋的躊躇。他望著遠處蜿蜒如蛇的防線,忽然輕笑出聲――那些曾讓漢中子弟枕戈待旦的益州旌旗,終究在除夕將至時,成了畫在屏風上的山水。
張魯如此猜測,是探馬從長安方向傳回的消息。西涼鐵騎踏碎隴右的冰雪,劉備與呂布聯軍在潼關外節節敗退,煙塵已染黃了長安城頭的漢旗。張魯摩挲著道袍上的八卦紋,自己之前與西涼合作,隨著馬超死去,因為朝廷的施壓,讓益州對自己討伐,如今西涼為馬超報仇,聲勢浩大又攻城掠地,劉璋想必正對著地圖上漢中與長安的位置輾轉難眠,他怎敢在此時,將刀鋒真正抵在天師道的咽喉?
"傳令各寨,撤去三成哨崗,備足酒肉犒軍。"張魯將龜甲收入袖中,看著道觀飛檐上新結的冰棱,"讓弟兄們也過個安穩年――這太平,怕是比往年都要金貴些。"暮色漸濃,遠處零星的爆竹聲驚起群雁,他望著北方騰起的硝煙,忽然覺得這歲末的安寧,倒像是各方勢力在棋局落子前,默契的短暫留白。
天師祠的銅鈴還在風中輕響,張魯的車駕已碾過青石板路,緩緩駛入城主府。朱漆大門在身后吱呀合攏的瞬間,一道粉色身影突然從垂花門后撲出,裙裾帶起的風卷著廊下殘雪,驚得檐角冰棱簌簌墜落。
"阿父!"張符寶鬢邊的絨花隨著奔跑輕顫,凍得發紅的指尖死死攥住父親玄色衣袖。她仰頭時呼出白霧,眼底卻亮著雀躍的光,"聽說城門解禁了,符寶想去南市看糖人......"
話音未落,張魯袖中暗藏的龜甲硌得腕骨生疼。他又怎會不知女兒的心思?那些藏在妝奩底的醫書,還有偷偷接濟流民的碎銀,分明都指向城外華佗的醫館。自與益州交戰以來,他以安全為由禁足女兒,卻常在深夜望見她窗前不滅的燈火――那是她在為醫書做批注,或是在研磨草藥。
"胡鬧!"張魯沉下臉抽回衣袖,玄色廣袖掃落廊下紅梅,花瓣沾著殘雪散落在女兒繡鞋邊。他望著女兒緊咬的下唇和泛紅的眼眶,突然想起這些日子她獨自在深閨中的模樣,心疼如潮水般涌來。
"可益州軍都撤了!"張符寶急得眼眶發紅,跺腳時繡鞋碾碎了腳邊薄冰,冰碴迸濺在裙角洇出深色痕跡,"自從爹爹去天師祠督戰,符寶連府門都沒出過!"她聲音漸弱,低頭盯著地上的碎冰,不敢再看父親。
張魯凝視著女兒,沉默良久。府外寒風呼嘯,他卻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聲。最終,他輕嘆一聲,伸手輕輕拂去女兒發間的雪花:"罷了,早去早回。"他刻意忽略了女兒眼中閃過的驚喜,轉身時,道袍上的八卦紋在暮色中泛著微光,藏住了滿心的牽掛與不忍。
聽聞父親應允自己出門,張符寶眼中瞬間亮起光芒,那光芒璀璨奪目,仿佛藏著萬千星辰,嘴角高高揚起,露出一個燦爛至極的笑容,旋即身姿輕盈地轉身,大步邁向自己的房間。
一踏入房門,她立刻提高音量,有條不紊地吩咐道:“把裝藥材的大箱子抬出來,將成色上好的當歸、黃芪、茯苓,每樣都多裝些!再取五百兩銀子,用包袱仔細包好!”說話間,她自己也沒閑著,利落地打開雕花衣柜,翻找出那件厚實又保暖的狐皮大氅,這可是她冬日出門的必備之物。
不多時,幾個侍衛便抬著沉甸甸的箱子走進來,丫鬟則捧著裝滿銀子的包袱,站在一旁候著。張符寶滿意地掃了一眼,大手一揮:“走,隨我去醫館!”說罷,她昂首挺胸,邁著堅定有力的步伐率先走出房門,那氣勢仿佛即將奔赴戰場的將軍,周身散發著不容置疑的果敢與自信。
與此同時,華佗的醫館內一片忙碌景象。醫館的門被人進進出出撞得嘎吱作響,屋內彌漫著濃重的藥味,各種草藥混合在一起,氣味刺鼻。
大堂里,幾張長桌拼在一起,上面躺滿了傷病員,有的在痛苦地呻吟,有的面色蒼白,緊閉雙眼。華佗正穿梭在人群中,額頭上布滿細密的汗珠,他的手一刻也不停歇,時而為傷者檢查傷口,時而提筆開方,口中還不時叮囑著身旁幫忙的學徒:“這副藥要先煎半個時辰,再加入三錢甘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