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涂!"王允猛地拍案而起,震得竹簡嘩啦啦作響,"馬超已死,西涼群龍無首;劉表、劉璋鼠目寸光,若真心系漢室,何至按兵不動?江東孫權不過黃口孺子,從未聽過他有何建樹!"他向前半步,渾濁老眼直逼呂布,"放眼天下,唯有袁紹可成氣候。但只要你我扶持曹操壯大,待他與袁紹爭雄之際,又豈敢怠慢有功之臣?屆時天子在我等股掌之間,天下..."話音戛然而止,卻在帳中激起陣陣回響。
呂布雙目赤紅如燃,畫戟隨著笑聲震顫,鐵甲縫隙間迸發出壓抑已久的殺意:"好!好個驅虎吞狼之計!可岳父,若那劉備死守不退,壞我等大事..."話音未落,帳外寒風卷著沙礫撲來,將案上燭火吹得明明滅滅。
王允枯瘦的手指摩挲著青玉扳指,皺紋里滲出陰翳的光:"哼,他若不識時務,便是自尋死路。待你佯裝敗退,西涼鐵騎如潮水般壓上,憑他那點殘兵,能在虎狼之師下支撐幾時?"蒼老的聲音突然壓低,像是毒蛇吐信,"更何況,戰場上刀劍無眼,誰能保證這位劉皇叔,不會在亂軍之中..."話未說完,便被一陣意味深長的冷笑截斷。
呂布恍然大笑,聲震帳頂,震得懸掛的牛皮地圖簌簌作響:"妙!妙極!就讓他做那擋在西涼軍前的肉盾!"猩紅的舌尖舔過干裂的嘴唇,仿佛已經看到劉備被鐵蹄踏碎的慘狀,"待長安城門一關,他便是棄子!"
夜色漸深,帥帳外的更鼓聲遙遙傳來,混著遠處西涼軍營若有若無的號角聲。王允與呂布相對而笑,燭火將兩人的影子投在帳幕上,恍若兩頭擇人而噬的惡獸,在謀劃著一場足以顛覆天下的暗局。
凜冽的朔風卷著細沙掠過西涼軍陣,營盤內外素白的布幡在風中簌簌作響,如同一幅幅凝固的挽歌。盡管接連傳來捷報,但平日里殺聲震天的營壘卻彌漫著死寂般的沉默。巡邏的士卒甲胄相撞發出輕響,連營火都被刻意壓低了火苗,將將士們緊繃的下頜線勾勒得棱角分明。
營帳前的玄鐵帥旗依舊獵獵飄揚,只是旗桿頂端纏繞的素帛,讓那只振翅欲飛的蒼鷹染上幾分肅殺。這些追隨天將軍南征北戰的兒郎們,自入伍起便將那句"犯我西涼者,雖遠必誅"刻進了骨血。那位身披銀甲、銀槍染血的將軍,不僅是令異族聞風喪膽的戰神,更是萬千士卒甘愿以命相護的精神圖騰。
此刻營帳內,老軍醫用銀針探過陶甕里的藥酒,渾濁的眼珠泛起血絲:"咱們吃著沙礫拌麩餅,用自制的皮甲擋彎刀,浴血換來的戰功,竟成了某些人眼中的刺。"話音未落,帳外傳來兵器相撞的悶響――三五個年輕士卒正揮刀劈砍木樁,飛濺的木屑中,隱約可見他們泛紅的眼眶。
更夫敲響三更鼓時,帳外突然響起此起彼伏的戰馬嘶鳴,仿佛連畜生都在為這樁冤案悲鳴。月光掠過將士們腰間的彎刀,映出一片森冷的寒芒,恰似西涼軍心中那團愈燃愈烈的復仇之火。
三更梆子聲穿透牛皮帳,馬騰攥著馬超兒時用過的狼牙箭,骨節在月光下泛著青白。箭桿纏著的紅綢已褪色發脆,卻固執地系在箭尾,恍若二十年前那個雪夜――六歲的馬超舉著這支箭,跌跌撞撞追著出征的隊伍,說要替爹爹射落匈奴的大纛。
帳外傳來細碎腳步聲,李儒捧著羊皮輿圖掀簾而入,袍角還沾著未干的露水。自從天水郡合兵,這謀士每日只睡兩個時辰,眼下眼窩深陷如刀刻,連說話都帶著濃重鼻音:"馬公,今日大勝,我看呂布這抵擋有所松懈,明日可..."
"坐。"馬騰忽然打斷他,將溫熱的酒壺推過去。燭火搖曳間,李儒怔在原地,這還是自馬超遇害后,馬騰頭一次用這般平和的語氣與他說話。三個月前長安驚變,讓李儒的謀劃成空,西涼損失了少主,未來都是灰蒙蒙的。
"當年孟起若是早聽你的,不至于走到今日。"馬騰摩挲著酒壺,壺身的饕餮紋硌得掌心生疼,"現在倒覺得,有你在,倒像他還在帳中議事。"李儒的喉結劇烈滾動,滾燙的酒潑在衣襟上也渾然不覺,忽然劇烈咳嗽起來,指縫間滲出的血珠,悄然染紅了輿圖上的長安標記。
李儒嗆出的血沫濺在羊皮輿圖上,暗紅的痕跡暈染開長安城的輪廓。馬騰猛然起身,寬厚的手掌輕輕拍著他劇烈起伏的后背,指腹觸到嶙峋的脊骨,像是按在一段枯朽的老木上。燭火將兩人的影子疊印在帳幕,恍惚間竟與二十年前在董卓帳中共商軍機的光景重疊。
"文優,"馬騰的聲音突然沙啞得厲害,"當年你我同在董公帳下,他歿后又是你力排眾議,勸董家軍歸附孟起。這些年你算無遺策,連匈奴王庭都栽在你謀算里..."掌下的顫抖漸漸平息,李儒卻突然蜷起身子,喉間發出壓抑的嗚咽。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