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蒙的手剛搭上刀柄,便被張枯瘦如鷹爪的手指死死按住。老臣渾濁的眼珠警惕地掃視四周,張輕咳一聲打破僵局,袍袖刻意收緊大都督印綬,金屬碰撞聲清脆如警鐘:"都督既有此安排,我等自當恪守諾。只是這半郡之地......"他拖長尾音,目光如毒蛇般纏上孫權緊繃的下頜線。
孫權突然爆發出一陣大笑,笑聲震得梁上積塵簌簌落下:"好!好一個半郡容身!周都督若能教化山越、固守疆土,這半郡便作兄長留給侄兒的基業!"腰間玉玨隨著他的跨步撞出清響,笑意卻不達眼底,"只是丑話說在前頭,若有人借這半郡養兵自重......"
"仲謀是在擔心兵馬?"周瑜懷中的馬越突然發出動靜,被他下意識摟得更緊,"太史慈與魏延所率將士,本就是追隨我平定江東的舊部。"他挑眉看向張,眼角余光瞥見老臣,"怎么,有何不可?"
張喉結滾動,蒼老的面皮在燭火下泛著青灰:"如今主公新喪,江東又分兵割據。若周邊強賊趁虛而入......"他故意頓住。
"既占吳郡半郡之地,徐州陶謙那老兒便由我來抵御。"周瑜突然將馬越交給身后的大喬,玄色披風掃過滿地狼藉,暗紅血痕在青磚上蜿蜒如蛇,"汝等只需管好柴桑、豫章。若連自家城門都守不住,又何談江東大業?"
周瑜不再理會堂內凝滯的空氣與眾人如刀的目光,在一片死寂中緩緩俯身。他動作輕柔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堅決,將莎莉兒冰冷的尸身穩穩抱起,指尖觸到她染血的衣料,仿佛還能感受到殘留的溫度。莎莉兒散亂的發絲垂落,拂過他的戰甲,無聲訴說著這場變故的慘烈。
大喬一手緊緊抱著襁褓中沉睡的孫紹,嬰孩稚嫩的臉龐上還帶著未干的淚痕;另一只手牢牢拉住馬越,稚子的小手冰涼顫抖,卻也用力回握著大喬。三人相互依偎,在這波譎云詭的漩渦中,成為彼此唯一的依靠。
太史慈與魏延手持兵器,一左一右如兩尊鐵塔般護衛在側。他們警惕地掃視四周,周身散發的肅殺之氣,讓蠢蠢欲動的眾人不敢輕舉妄動。刀戟的寒光與周瑜冷峻的側臉相互映襯,構成一道令人膽寒的屏障。
在眾人或憤怒、或震驚、或復雜的目光注視下,周瑜一行人緩緩邁出祠堂。雨水裹挾著血腥氣撲面而來,打濕了他們的衣襟,卻澆不滅心中的執念。每一步,都踏得沉重而堅定,仿佛踏碎了往昔的情誼,也踏出了一條未知卻必須前行的路。待他們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祠堂內的氣氛才如緊繃的弦驟然斷裂,爆發出來的竊竊私語與爭執聲,在風雨中顯得格外刺耳。
程普望著那道漸遠的身影,老將軍眼眶發紅,聲音沙啞如銹跡斑斑的弓弦:"伯符啊,你這兄弟和公瑾,終究走到這一步了......"黃蓋默默將鐵鞭纏回腰間,鐵甲縫隙里滲出的血珠滴落在地,混著雨水將青磚染成暗紅。
暴雨砸在祠堂飛檐上,孫權未說完的威脅被盡數吞沒。庭院積水倒映著眾人扭曲的身影,燭火明明滅滅。
老夫人被孫權攙扶的手臂微微發顫,骨節嶙峋的手指死死攥著繡帕,淚水浸透的絲絹在燭光下泛著慘白。"仲謀,紹兒永遠是你兄長的血脈。"她聲音沙啞得如同朽木摩擦,渾濁的眼珠望向周瑜離去的方向,"你嫂嫂帶著孩子走,也是做母親的無奈......"話音未落便劇烈咳嗽起來,震得滿鬢白發簌簌顫動,"江東大小事務、你兄長的喪儀,都托付給你了......"說罷甩開孫權的手,拖著佝僂的身影踉蹌而去,廣袖掃過燭臺,火苗劇烈搖晃,將她的影子在墻上扯成破碎的殘片。
孫權直起腰板,望著母親消失在回廊轉角,眼底的陰霾瞬間褪去。他緩緩轉身,面容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很快又換上悲戚神色。堂內眾人"唰"地跪倒在地,此起彼伏的"參見主公"聲中,他快步走向程普等四將,寬大的袍袖在青磚上掃出虛影。
"四位叔父快請起!"孫權雙手虛扶,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惶恐,指尖卻暗暗攥緊程普的胳膊,"小侄何德何能擔此重任?日后江東基業,還要仰仗叔父們輔佐!"他望向心離去的方向,眼角擠出兩滴清淚,余光卻瞥見張昭張將大都督印綬鄭重收進檀木匣――那抹得逞的笑意,藏在他微微上揚的嘴角。
孫權拭去眼角假作的淚痕,旋即恢復了沉穩姿態,有條不紊地開始安排孫策的葬禮事宜。他特意提高聲調,辭間滿是對兄長的追思與不舍:“兄長一生戎馬,為江東立下汗馬功勞,這喪儀務必辦得隆重體面,切不可有絲毫懈怠!”說罷,目光掃過堂內眾人,又故作豁達地嘆了口氣,“公瑾一心護佑侄兒,雖行事倉促,但也是出于一片赤誠。我既已應允,便不會食,還望諸位莫要再起紛爭。”這番話表面上盡顯寬容大度,實則暗暗敲打眾人,莫要再對周瑜之事妄加議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