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查完周泰的傷勢,孫策倚在虎皮椅上,看著帳中忙碌收拾的身影。孫權正仔細將虎符收入檀木匣,發間束帶散了半截,隨著動作晃出細碎的光。"仲謀,回去收拾行囊。"孫策抬手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今夜便啟程,趁夜色渡江返回江東。"
"兄長且先歇著。"孫權頭也不回,將最后一卷兵書塞進箱籠,"您的甲胄兵刃我已命人收拾妥當,還有藥......"他忽然噤聲,望著陶爐里未燃盡的藥渣,心跳漏了半拍。孫策卻輕笑出聲,伸手扯了扯弟弟垂落的發帶:"碌孟窀隼細盡?烊タ旎亍"
孫權垂首退出營帳,靴底碾過碎石的聲響刻意放輕。待轉過第三座t望塔,確定魏延的視線被帳幔阻隔,他驟然頓住腳步,后背緊貼著冰涼的牛皮帳。暮色中,張正被孫策喚住詢問軍情,枯瘦的手指在輿圖上比劃著兵力部署,渾濁的眼珠卻時不時往帳外瞥來。
當最后一縷天光沉入地平線,張終于快步趕來,廣袖掃過孫權腳邊濺起的塵土:"二公子,藥已喂下,為何還未動手?"
孫權猛地抬眼,先前在兄長面前的溫順盡數褪去,眼尾挑起的弧度像淬了毒的匕首:"動手?你當那魏延是睜眼瞎?"他壓低聲音冷笑,喉間溢出的氣息裹著森然寒意,"我若稍有異動,他手中的長槍怕是立刻就會刺穿我的胸膛!若非我先飲下湯藥自證,兄長根本不可能服藥。"
張撫須的手微微一頓,隨即發出沙啞的笑聲:"是老夫思慮不周。不過經此一事,他們倒真將公子當成了至孝之人。"他湊近孫權耳畔,腐臭的呼吸噴在少年頸側,"返程水路漫長,這一路上......"蒼老的手指在虛空中劃出一道弧線,"公子只需如常侍奉湯藥,找準時機......"
孫權盯著對方布滿血絲的眼睛,忽然想起昨夜帳中寒光閃爍的兵器。他抬手抹了把臉,將眼底翻涌的情緒盡數壓下:"我既應了你們,自然不會反悔。但你們最好也記住今日的承諾――"他的聲音陡然變冷,指尖重重戳向張胸口,"若事成之后世家敢有異動,我定讓你們知道,孫氏子弟的劍鋒,究竟有多利。"
夜風卷起二人衣擺,張深深作揖,待他直起身時,孫權早已消失在營帳的陰影里,唯有遠處江面傳來的嗚咽風聲,在暮色中盤旋不去。
殘陽如血,將夏口碼頭染成暗紅。孫策在魏延攙扶下登上主艦,江面夜風裹著咸腥撲面而來,牽動他未愈的傷口隱隱作痛。呂蒙、呂岱等人率領大軍緩緩從江夏返回,薛綜、陳武已率領先鋒船隊劈開浪濤,船頭火把在暮色中連成蜿蜒的火線,恍若為歸途點亮的血色長燈。
"兄長小心臺階。"孫權半蹲在艙門前,掌心穩穩托住孫策顫抖的手肘。少年的錦袍已被江風浸透,卻仍固執地將披風裹緊兄長肩頭,"這江上的風最是刺骨,等進了艙室,我便讓廚娘煮碗姜湯。"
魏延握著劍柄的手指松了松。他看著孫權小心翼翼替孫策擦拭額角冷汗的模樣,想起之前那碗親自試喝的湯藥,喉頭泛起一絲愧疚。甲板傳來錨鏈入水的悶響,主艦緩緩離岸,船身搖晃間,孫權順勢攬住兄長搖晃的身軀,動作自然得如同呼吸。
兩個時辰后,呂蒙等人的戰船終于破浪而來。大批樓船呈雁形排開,黑色風帆遮蔽了半邊江面。張立在船舷邊,望著主艦方向露出意味深長的笑,枯瘦的手指輕輕叩擊欄桿,節奏與江水拍岸的聲響漸漸重合。
江風卷著咸腥撲進艙室,孫策倚在雕花榻上,望著江面粼粼波光映在張擬定的撤軍路線圖上,墨痕在晃動的光影里扭曲成詭異的紋路。他捏著羊皮卷的手指微微發顫,傷口的疼痛與心底的疑慮如藤蔓般糾纏――張將世家將領盡數調去開路斷后,這般抵御追兵的周全之策,讓孫策都有些懷疑,是不是自己過于謹慎?怎么看張和這些將領都是如此的盡心盡力?
"文長,去歇著吧。"孫策強撐精神,聲音卻掩不住疲憊,"自昨夜到現在,你已一日一夜未曾合眼。"他瞥向舷窗外呂蒙等人的戰船,黑帆在暮色中如同蟄伏的巨獸,"仲謀在旁照料,你不必如此緊繃。"
魏延握著劍柄的指節泛白,目光死死釘在遠處游弋的樓船,鎧甲縫隙里滲出的冷汗順著脊背滑進褲腰:"末將不累。"他喉結艱難滾動,想起張安排斷后時那抹轉瞬即逝的陰笑,"夏口雖已撤回,但荊州追兵未明,末將當......"
艙內藥爐咕嘟作響,孫權低垂的眼睫遮住眼底翻涌的焦慮。陶勺攪動藥湯的聲音在寂靜中格外刺耳,他望著銅壺里蒸騰的白霧,想起袖中藏著的描金小瓶――那是張昨夜塞給他的劇毒,據說入水即化,無色無味。若魏延一直守在兄長身邊,這藥......
"文長將軍一片赤誠,兄長就別勸了。"孫權突然抬頭,唇角揚起溫柔笑意,指尖卻在袖中攥緊描金小瓶,"只是這般熬下去,鐵打的身子也受不住。”
暮色如墨,將江面浸染得深沉而壓抑。主艦在波濤中緩緩前行,船身的每一次晃動,都似在無聲訴說著前路的未知與兇險。艙室內,孫權望著藥爐中翻涌的藥湯,思緒卻早已飄遠。他深知,這漫漫歸途,既是孫策的求生之路,更是他與張等人精心謀劃的弒兄之路,而魏延,成了橫亙在計劃前最大的阻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