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云散盡,雷鳴已息。此時天光乍現。
卓心遠微微側目,看到被削掉的那綹長發,黑漆漆一團,散落在地,正如他現在解不開的心緒。
他嘗試著張了張嘴唇,舌根處蔓延出苦澀,最終還是什么都沒說出口,低著眉眼起身,理了理稍顯凌亂的衣裳,低低地道:“愿賭服輸。”
“待我回后山收拾好行李,向諸位師叔告別后,不日就會離開流云宗。”他將后半句的聲音壓得很低,也不知道是給誰聽的,“從此……再不會礙你的眼。”
林涵撿起斷掉的發帶,叫住了他,“小師兄。”m.biqikμ.nět
卓心遠邁出的腳步停在半空,最終猶豫地落在了地面。
她的聲音從身后不遠處傳來,“你恨我嗎?”
……恨我堅定不移地站在另一個人那邊,殘忍地毀去你的容貌。
恨我多年來對你不聞不問,不曾主動去看過你一眼。
卓心遠壓在舌根下的答案被他又生生咽了下去,這些即將脫口而出的話像是無形的刀子,喉嚨間彌漫出血腥味,吞下一口唾沫就覺得疼。
他臉上又出現起那種討人厭的笑,語氣中夾雜了幾分譏諷,“不是跟你說了,少自作多情。”
恨這種情感,可比愛要濃烈得多了。
愛一個人,從相處中得到的一般都是正面反饋,愉悅、羞赧、滿足,這些情緒不如早上花葉上出現的露水持續的時間久。
但恨一個人,必須全心全意、抓心撓肺,情感深入至骨髓。
吃飯時想著她,修煉時想著她,連做夢也在想著她。
這實在是太耗費精力的一件事。
卓心遠本能不愿承認,她在他心中留下的烙痕早已足夠深刻。
他衣袖下的手指悄無聲息地攥緊,面頰上的肌肉也繃緊了,使得這個似是而非的笑容變得僵硬起來。
他甚至有些慶幸起來,還好他現在是背對著林涵,一個人的背影相較于表情更難以挑出差錯。
林涵只是聽不出意味地“嗯”了一聲。
她死里逃生,逆天而行,雖然成功升至元嬰中期,成為一眾同門中的佼佼者,但仍境界不穩,有些虛弱。
于是她虛弱地一笑,這笑容中甚至帶了幾分狠意,輕輕地說:“我直到現在才真正相信‘因果報應’這句話。”
“數年前的恩怨歸根結底在我,導致你多受了許多無用的苦。”她不說一些曖昧難的話,把真相挑明了,“既然今日恩怨兩清——”
她忽然不說話了。
與此同時,不知何處爆發出一聲驚呼,卓心遠心頭一跳,驀地后頭看。
林涵手心向上,上面平鋪著一把華麗、精致的匕首。
她也不顧旁人驚駭的目光,手掌迅速地抓住匕首,不過眨眼之間,左側臉頰上出現了一道新鮮、窄長的傷口。筆趣庫
鋒利的匕首沾上了血污,血液順著玄鐵滴答而下。
她笑容不變,輕描淡寫道:“至此,真正恩怨兩清。”
摘星臺是個好地方,西南方是高聳入云的藏書閣,正北處是游山玩水的好去處,紫藤蘿幾乎織成了一面墻。
可卓心遠眼底裝不進風光。
他一眼不眨地盯著那道傷口,紅彤彤的鮮血恍若巖漿,燙得他幾乎落下淚來。
幾年前天外峰的后山處,少年終于采夠了藥草,背著筐簍小心翼翼地爬下來,突發奇想地朝下面喊:
“假如我們有天因為一些原因鬧翻臉了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