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厲鬼的神色有一瞬間的怔忪。
他好像又回到十七歲那年的夏天。
風聲四起,蟬鳴陣陣。但他什么都聽不見。
重癥監護室的外面空氣好像不再流通,成了冰冷沉重的液體。他像個不小心溺水的人,在其中掙脫不得。
重癥監護室的里面躺著昏迷不醒的夏璇。這個勞苦半生的女人,最終的歸宿竟然是在狹窄的病床上。
門口彌漫著刺鼻的消毒水味,擁擠著各種年紀、形形色色的人——為了更好地照顧病人,或者進一步得知病情,很多人干脆帶著被褥和洗漱用品睡在監護室外面。
花色的床單、搪瓷缸、洗臉盆的樣式各不相同,每個人臉上的表情卻是一樣的。
臉頰消瘦,表情麻木,凸起的眼珠中含著渾身上下唯一一點精神氣,所有的希冀、對生命的渴望、對家人的不舍都在這雙疲憊不堪的眼睛里了。
但像少年這樣的還是頭一個。
他還穿著校服,單薄的身形從寬大的藍白色外套中顯現,指節把座椅的扶手抓得死緊,深色的眼珠死死地盯著急救室閃著的紅光,嘴唇被要出了血也沒什么反應。
旁邊好心的大哥從染了塵土的背包里拿出一袋面包,拍拍他的肩膀,遞過去。
少年的眼珠緩慢地轉了一下,這才有了一些活物的樣子,身體卻沒動。
大哥強硬地將東西塞進他的手里,下一秒寬厚粗糙的手掌撫上了他的腦袋。
“好孩子。”這漢子嘆了口氣,說出來的話音卻異常的輕,“會沒事的。”
急診室的門忽地打開了,一陣尖利的女聲從雜亂的腳步聲中沖出來,“夏璇!夏璇的家屬是哪位?”
他耳邊轟隆一下,什么都聽不清了,腳步踉蹌地沖過去,慌亂間撞到了護士推過來的吊瓶。
可他甚至連抱歉都顧不上說。
他的意識仿佛在此刻脫離體外,冷眼旁觀這人間的悲歡離合。
另一邊病房被搶救的病人被下了病危通知書,在門口苦守的中年男人突然難以抑制地哭出聲來。
男人抱著頭蹲下,眼角叢生的皺紋顯出悲苦的痕跡,鼻涕和眼淚蹭到了膝蓋上,肩膀不住地發著抖。筆趣庫
他近乎客觀地想:“狼狽、難堪。”
旁邊的大哥伸手過來扶他,他的身體晃了晃。從這黝黑漢子的眼睛里看出自己的神情。
他恍然大悟地想:“原來我也是這么哭的。”
程淮推開玻璃門出來,坐到了醫院對面公園的長椅上。
他在這里,從天亮坐到了天黑。
在余暉快要散盡的時刻,等待了踩著暮色而來的少女。
她的頭發有一點亂,被風吹得往后飄,左側臉頰處有一塊明顯的擦傷,跑起來的姿勢有些奇怪——左腳要稍微慢下一步,好像受了什么傷。
“你來得好晚。”少年緩緩說,聲音啞得不像話,“我等你好久了。”
她蹲下身,呼吸有一點喘,“我爸把我鎖在家里……我從樓上跳下來。”
少年的眼睫顫了一下,“我沒有親人了。”
此時余暉散盡,夜幕低垂,星河壓下來。
“別哭。”這少女去掰他摳出血印的手,微微彎下腰,另一只手去拭他眼角落下的淚,輕輕地說:“我在你身邊。”
“永遠。”.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