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一說出口,二人都沉默了。房間內一時針落可聞,有上菜的服務員推門而入,先上的是一道涼菜。
祁知節脊背微微后仰,輕輕靠在椅子上,身體有了著力點,好像心里也有了底氣。
門開了又關,將熱鬧的歡聲笑語與裊裊的樂聲隔絕在外,他的指腹輕輕摩挲著另一只手的表帶,“我在教堂第一次見到你時,他就跟在你身后不遠的位置,亦步亦趨。”
“眼神追著你,里面藏著卻不是懷念——林小姐,一只死去的鬼不去他該去的地方,反而留在不該留的地方,緊緊跟著一個陰陽兩隔的人,他為了什么呢?”
“除了放不下你們這段感情之外,”祁知節停頓了一下,修長的指節輕敲著木桌,看向一直沉默不語的林涵,說,“還有一種可能性。”
不是愛極,便是恨極。
都是兜兜轉轉分不清的東西。
厚重的窗簾是拉開的,束起來有一道道的褶皺,祁知節盯著那道光線看了半晌,微瞇了眼睛,又將視線拉近,放在林涵臉上,“你和……那位影帝的感情狀況——”
“有很大的問題。”林涵接口道。
她沒抬頭,目光沒個實處,長睫毛處落下一層陰影。
“你們鬧過矛盾嗎?”祁知節又問。
“很多次。”林涵回答。
祁知節的眉頭輕微蹙了一下,又飛快地舒展開來。筆趣庫
他長了一張格外立體的臉,五官尤其深邃,深深地注視著一個人時,淺灰色的眼珠便帶了一種莫名的吸引力,冷淡,卻也勾人。
“那他這次回來——”他停住了話音,不露聲色地看向林涵。
他自然是知道結果的,但這話不能由他來說。
假如程淮一開始就是懷著善意,抱著好心,只是有些執念掛在女友身上放不下才來到林涵身邊,祁知節壓根不會一見面就跟他針鋒相對。
況且這惡鬼怨氣深重,眉心發青,嫉恨和憤怒穿過皮囊從骨子里冒出來。
要說程淮心地良善、性情溫和,沒存著害人的心思,恐怕只有白癡和鬼才會信。
但是這話不能從他嘴里出來——由一個萍水相逢的外人挑明這一點,難免帶了一絲挑撥離間的意味。
林涵仍是不說話,只是輕輕抬起頭。
祁知節看清了,那雙漂亮的眼睛里是一片溫和的茫然,像大雪之夜鋪展開來的純白,猶豫和空蒙在其中昭然。
他捏著杯子的手緊了緊,喉頭不知什么滋味,堵著說不出話來,半晌,才從這鴉雀無聲的安靜中緩緩冒出一個念頭來,“就這么喜歡他?”
祁知節心里沒來由地不舒服,尖刺從話語中長出來,他輕笑了一聲,溫文爾雅的一個笑,燈光閃在眼睛里,“你還是覺得他回來這一趟只是有些無傷大雅的心愿未了。”
“譬如想再見你一面,再看看你們的回憶,總之沒什么惡意。”他放下杯子,陶瓷杯的金色紋路在閃,祁知節的指腹按出了一小片白,“對嗎?”
窗外不知什么鳥沒完沒了地叫,聽起來倒是挺生機勃勃的,估計沒遭受過小孩扔石頭,毛孩子掏鳥蛋等一系列苦難,不然歡快不起來。
林涵垂著眼皮,她一直是個很有主意的人,決定要做的事情誰也攔不住,前方有墻,就開車把墻撞倒,路上有河,就架座橋,從容不迫地走過去。
她從來沒有在這么一件事上接二連三的犯了難。
祁知節又笑了一聲,手指敲著桌沿,“說話。”
長久身居高位的人,哪怕平日里再彬彬有禮、溫良恭儉,某些時刻也會流露出一些掩不住的盛氣凌人和居高臨下來。裝的就是裝的,充其量只能說是高等教育的不一般。m.biqikμ.nět
林涵直視他的眼睛,“為什么不能呢?”
桌子上的熱菜變成了涼菜,光潔的大理石地板倒映出祁知節的身影,小火煨著甲魚湯從陶紅色的瓦罐中冒出白色的霧氣,擋住了他眉眼的凌厲。
祁知節的聲音穿過水霧,“可以。”
這句話中的情緒不分明,林涵拿過茶杯給自己倒了一杯水,指尖捏著發燙的杯身,微不可察地輕顫。
祁知節微微仰頭,“那你說的讓我救你——”
“就這么算了吧。”林涵雙手捧著茶杯,茫然的神色褪去,她是溫和又堅定的,“祁先生,這些日子因為這件事給你也添了不少麻煩,就這樣結束吧。再勞煩你,實在說不過去。”
“哪怕他要殺你。”祁知節說。
“哪怕他要殺我。”林涵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