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晉君身邊做軍師的人,必一眼便瞧出了其中的關鍵——龍骨是磨過的。
繼而便把那龍骨握在了手中,笑了一聲,“大公子還小,小篆都不識多少,哪里認得殷商的字。夫人好好想一想吧,要是不離開晉宮...........”
說著一頓,意味深長,“也就聽天由命了。”
他的話至此已經明了。
若肯離開,可保謝硯為儲君,一生無憂。
若不肯走,便死于七日風,死在這大明臺。
去母留子,在史上并不少見。
何況不曾大婚,便還不是正統的娘娘,“去母”也就要方便許多。
崔若愚說完了話,起身拱手一拜,轉身也就要走了。
忽而懷中的孩子開口說了話,奶聲奶氣的,卻又有些委屈和不滿,他說,“阿翁,不欺負母親。”
老者一頓,愕而回頭。
謝硯嘟著臉再不說話,嘴巴癟著,眼里的淚骨碌骨碌地打著轉兒。
龍骨在老者手中摩挲著,燭光在其眼中映著,老者看孩子的時候,仍舊是十分慈藹的,“大公子,以后,有阿翁托著呢。”
人心涼薄,到底是沒有打算留人,也就到底沒有留下龍骨。
老者留下一句,“王青蓋車也許明日還會來,但要不要去,就看夫人自己了。”
孩子在手中抱著,熱乎乎的,肉嘟嘟的,她有這么好的孩子在,怎么會放心走呢。
雨還在下,老者已經走了,就在廊下,還聽見老者低聲問話,“大明臺怎么會有龍骨進來?”
被問話的人是謝韶,謝韶的影子打在殿門上,“是謝某失職了。”
阿磐眼里的淚咕嚕一下滾了下來,滾到了孩子頭頂。
懷里小小的人兒仰起頭來,抬起小手給她擦眼淚,“母親,不哭。”
阿磐含著眼淚笑,抱緊了小人兒,“好孩子,母親不哭。”
殿外腳步聲又起,聽見謝韶的聲音比適才高了幾分,“謝某奉勸一句,眼下正是要緊關頭,若無大王宣召,家宰以后,還是不要出殿了。”
趙媼那么要強的人,這一回竟也沒怎么爭辯。
她必也隱約明白了現下的處境。
拖家帶口地進了殿,憂思重重的,靜坐燭下,身上還帶著涼森森的水汽,好半晌也只有一句哀嘆,“夫人啊,可怎么辦呢?”
不知道。
誰知道該怎么辦呢?
趙媼自己嘆著,“把龍骨也拿走了。”
“沒有龍骨,也不會有醫官來了,這是..........這是要逼著夫人死啊!”
人到絕處時,總要想起自己的家鄉來,趙媼還提議,“要不,咱們走吧,還是回大梁吧!”
阿磐悵悵地一嘆,“嬤嬤,不能走啊。”
趙媼眼圈紅著,“不走,夫人會死的啊。”
是啊。
不走會死。
沒有龍骨,金瘡痙一發,也就死了。
她與趙媼一樣落淚,“嬤嬤,孩子們都在這里,我去哪兒呢?”
趙媼掩袖拭淚,都是母親,趙媼怎么不懂得一個母親的心呢?
沒有孩子的時候,說走也就走了。有了孩子牽絆著,母親就不是一個人了。
沒什么法子了,兀自嘆了一聲,“說好了陪著他,死也死在晉宮吧。”
趙媼便也沒什么能勸的。
長吁短嘆,這一夜翻來覆去,又是一個不眠夜。
王青蓋車來的時候,已是翌日了。
宮人進殿的時候喜氣洋洋的,“大王問夫人,眼下可得閑?大王說,若夫人得閑,便接夫人去建章宮試吉服,王青蓋車就在階下候著啦!”
謝韶這回沒有阻攔,卻似什么都了然了一般,不過就背靠著廊柱,雙臂環胸,一副要看好戲的樣子。
以為他還似昨日一樣徑自留在大明臺,誰想到她們前腳才走了,他在后頭竟跟著來了。
這一日不必宮人駕車,是謝韶跳上來親自趕車。
不是他多好心,他才不會大發慈悲,必是昨夜崔若愚來時暗中叮囑過了。
軟禁。
監視。
心事重重地跟著上了車,謝韶就在車外,有什么話也都不方便說。
從大明臺到建章宮的路不算遠,卻走得十分漫長沉悶。
馬車外比昨日來時更為忙碌熱鬧,來往準備大婚的宮人照舊忙碌著,秦國形制的馬車已經在源源不斷地在宮中大道中來往了。
聽得謝韶問了一句路過的馬車,“車里的是什么?”
路過的馬車便笑著答話,露出了秦國口音,“是永嘉公主的嫁妝!”
謝硯趴在她腿上問,“母親,嫁妝是什么?”
唉,嫁妝是什么呢?
朱紅色的長毯不知道從哪道宮門開始就鋪上了,沿著這宮中的大道,沿著那九丈高的玉階,直達建章宮。
建章宮比昨日來時更紅了,那壯大的殿宇廊下掛滿了一排排大紅的綢花,又垂下來長長的絲絳來。
眼看著也要布置妥當,大婚的日子也就在這一兩日了吧。
謝韶跟得緊,跟著下馬車,跟著登玉階,跟著穿過丹墀到了廊下。
到了廊下,手臂一攔,就不許她進殿,也不許她往前走了,“老先生在殿內與大王敘話,嫂嫂就在這里等一等吧。”
阿磐牽著謝硯的小手,謝硯癟著嘴巴,“叔父,父親呢?阿硯要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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