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水城的風是硬的,裹著沙礫,刮在人臉上,生疼。
這座古老的城池,被歲月和風沙侵蝕得厲害,透著一股英雄遲暮的頹唐。
薛綏一行的車駕,是在日落時分抵達的。
夕陽斜照在土黃色的城垛上,沉向大漠,更添蒼涼。
西茲王庭兩日前得了消息,派來的迎接的儀仗早已候在城門口。
領頭的是一個身材高壯、滿臉絡腮胡的將領。
他名叫巴魯,操著一口生硬的大梁話,態度很是恭敬。
“恭迎瑪依拉郡主。”巴魯右手按胸,行了個西茲禮,目光掃過薛綏身后那十余名彪悍的狼衛,瞳孔微微一縮。
這些狼衛是王室精心馴養的死士,只認首領的狼骨符——
“巴魯將軍辛苦。”
薛綏并未下車,只撩開車簾一角,露出半張臉,朝巴魯微微頷首,語氣平淡帶笑,卻掩不住通身的清冷氣度。
“我阿母車馬勞頓,身體不適,需即刻安頓歇下。煩請將軍引路。”
“是,郡主。”巴魯收回打量的目光,揮手讓儀仗隊調轉方向。
“王上已為二位王族貴眷備好下榻之處,就在昔日的公主舊宮。請郡主安心住下。”
車隊緩緩駛入城中。
兩旁多是土坯房屋,間或夾雜著幾座色彩艷麗的穹頂建筑,偶有商隊駝鈴輕響,風帶過一陣塵土,與上京的雕梁畫棟截然不同。
行人紛紛停下腳步,投來探究的目光。
他們對這位傳說中的瑪依拉郡主充滿好奇——一個在大梁皇宮炙手可熱的女子,為何突然回到故土?她那位癡傻的母親,當年就是三十多年前失蹤的阿依努爾公主?
車隊行了約莫兩刻鐘,停在一處略顯寂寥的宮苑前。
舊宮打掃過了。
院墻高聳,大門漆皮剝落,幾株沙棗樹頑強地伸展著枝丫,空氣里彌漫著淡淡的塵土氣息。
兩名腰佩彎刀的侍衛站在門口,見到薛綏下車,右手撫胸,行了一禮,磕磕絆絆地用梁語說:
“恭、恭迎公主,恭迎郡主。”
雪姬被如意和錦書小心翼翼地攙扶下來。
一路的顛簸讓她神色萎靡,原就蒼白的臉龐更少了血色……
然而,當她踏上舊宮冰涼的石板地,看著熟悉的門庭,眼眶竟微微濕潤,嘴唇哆嗦著,發出極輕的囈語。
“回家了……阿父……阿母……阿依努爾回家了……”
薛綏心中一酸,上前緊緊握住母親冰涼的手。
“娘,我們進去看看。”
或許是回到了故土,這一日的雪姬異常快活,興奮得像一個孩子,在庭院中來回踱步,時而觸摸斑駁的墻壁,時而仰頭看天,嘴里哼著不成調的西茲古謠,直到精力耗盡,方才疲累地睡去。
安頓好雪姬,薛綏獨自站在舊宮最高的土臺上,眺望夜幕下輪廓模糊的赤水城。
夜風獵獵,吹得她衣袂翻飛。
錦書悄步上前,為她披上一件斗篷。
“娘娘,赤水城夜里風大,仔細著了涼。”
“在這里,沒有娘娘,只有瑪依拉郡主。”薛綏沒有回頭,聲音融在風里,手卻無意識地撫上心口……
那里從離開上京城,便越發頻繁的悸動,像無聲的警鐘。
“錦書,你說陛下此刻在做什么?”
錦書看著她纖細挺直的背影,心里一嘆。
“陛下定然也在掛念娘娘。”
她幾乎可以想見,此刻的上京城中,那位年輕的帝王,會因心愛女子的離開,陷入怎樣的震怒與焦灼……
薛綏沉默片刻,收斂起外泄的情緒,轉而問她。
“外面情況如何?”
錦書低聲道:“王庭送來了日用物品和幾個仆役,看著還算本分,但眼睛都太活絡了……方才,還有個仆女想服侍夫人的湯藥,被如意攔下了。”
“意料之中。”薛綏淡淡道:“圖爾古泰靠大祭司的扶持才坐上王位,想用我這個公主之女和大梁皇帝寵妃的身份,來制衡西茲老部族,又怕我反客為主,自然要看緊些。”
“那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