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昭帝最近的咳嗽加重了,幾個太醫輪番會診,開方煎藥,卻始終不見起色。
“咳咳…咳…”
內侍聽到聲音,連忙捧上溫水上前,聲音惶恐。
“陛下……”
崇昭帝剛灌下一口溫水,便猛地弓起身子,喉頭一甜,竟嘔出一小口暗紅的血沫。
王承喜嚇得魂飛魄散,撲通跪倒在地,將金盂湊到御前。
“快!快傳太醫……”
“滾!”
崇昭帝佝僂著身體。
一把將王承喜捧上的金盂打翻在地,
“都給朕滾出去。讓那群廢物來做什么?治不好朕的病,要他們何用?”
幾個內侍嚇得面無人色,連滾帶爬地收拾好殘局,幾乎是手腳并用地退出了暖閣。
殿內,只剩下崇昭帝壓抑不住的嗆咳。
他靠坐錦枕上,臉色灰敗,渾濁的眼中是濃得化不開的疲憊與……恐懼。
良久——
殿外傳來王承喜小心翼翼地通稟,聲音隔著門板,細若蚊吶。
“陛下,陸老令公求見。”
崇昭帝撫著咳得生痛的胸口,眉頭緊鎖如溝壑。
這老倔驢此時入宮,怕是又來掰扯……
他閉了閉眼,半晌才從齒縫里擠出一個字。
“宣。”
須臾,殿門輕啟。
陸老令公須發如銀,未著朝服,一身半舊的石青色錦袍,脊梁卻挺得如同雪中青松,步履沉穩地踏入殿中,對著御座深深一揖。
“老臣陸經,叩見陛下——”
皇帝勉強壓下喉頭翻涌的咳意。
抬了抬手,聲音帶著濃重的病氣。
“老令公許久不曾入宮見朕了,近日可還安好?”
他不問陸公為何來,只問他好不好。
陸老令公低頭,聲音蒼老沙啞,卻字字如金石墜地。
“老臣感念陛下垂詢,然老臣今日冒死覲見,非為自身安好,實為赤水關浴血的兒郎,前來求一道圣裁。”
崇昭帝目光微凝。
“哦?赤水關…又怎么了?西疆奏報,不是說局勢平穩,蠻夷不敢來犯?”
“陛下。”
陸老令公抬起頭,目光灼灼,毫不避諱地直視天子。
“老臣無能,治家無方,疏于教導。致使孫兒佑安,性率而魯直,不知變通圓滑,不擅逢迎結交,更不通為臣之道,屢犯西疆權貴,得罪了不少人……”
崇昭帝目光微涼,眉頭擰成疙瘩。
“老令公何須繞彎子?在朕跟前,有話不妨直說?”
“陛下……”陸老令公向前一揖。
“西茲王庭疲于內亂,人心浮動,本是千載難逢的進取之機……然我邊關將士,卻困于糧秣短缺、士氣低迷……”
“節度使蕭琰坐鎮隴西,不思開源節流、整飭軍備,卻一味彈壓將士,克扣糧餉,甚至縱容其侄蕭衍與地方豪強沆瀣一氣,在軍中大搞裙帶之風,安插親信、私設賬房,構陷忠勇,排除異己。陛下,長此以往,軍心渙散,不待強敵再犯,赤水關就要嘩變了……”
他上前一步,雙手呈上一個陳舊的紫檀木匣。
里面是當年崇昭帝親賜的那一條雙獅玉帶。
“佑安當年殿試奪魁,是陛下親點的狀元,又有幸被公主相中,榜下捉婿,成為駙馬都尉。雖與公主和離后備受非議,但國難當頭,他仍主動請纓奔赴赤水關……大小經歷三十七戰,未曾讓西茲蠻騎踏過國境一步,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崇昭帝緩緩抬眼,看向眼前這位元老,眉頭擰得更緊。
“陸家滿門……拳拳之心,朕已知曉。軍需案也已著令刑部徹查,自會水落石出。”
陸經道:“查了數月,除了幾個丟卒保車的蝦兵蟹將,真正的蠹蟲可曾傷及分毫?那些被貪墨的糧餉冬衣,可曾追回一粒米、一片布送到赤水關?”
他越說越激動,聲音陡然拔高,帶著沉痛。
“老臣今日拼著這把老骨頭,斗膽問陛下一句:是大梁的江山社稷和邊關將士的性命重要?還是某些人的權柄富貴,更值得陛下維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