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朝廷這次的政令,元蒼的語氣無比的振奮。
李肇接過肉干,卻沒有立刻入口。
他望著遠處風雪漸漸停歇后露出的、泛著魚肚白的天際線,抬手撫上心口。
三日后,李肇率殘部抵達赤水關大營。
軍醫捧著朝廷快馬加鞭送來的藥方和分發的藥材,看著營地里大批癥狀得到緩解的傷兵,激動得老淚縱橫。
“神了!這方子……配伍精妙,藥效卓著!喝下去半日,好些弟兄的高熱便退了!”
“殿下,天佑大梁!天佑大梁啊!”
關涯小心翼翼地看著李肇冷峻的側臉,壓低聲音:“殿下,這些是端王殿下派來的人,那前兒夜里那些雪中送炭的死士,又是從哪里來的?”
元蒼也有些不解,“那陳校尉說,朝廷剛把冰橇的圖樣發下來,軍器所正加急趕制呢,他們生怕誤了營救殿下,就先帶著輕騎營趕來了……”
來福搓著凍得通紅的手,湊近道:“當真玄乎!莫不是薛六姑娘遣舊陵沼……”
“閉嘴。”李肇打斷他,目光投向蒼茫的雪原,縱馬急馳,倏忽遠去。
寒風卷起他披風的下擺,獵獵作響……
來福瞥一眼關涯,搖搖頭,抄起手縮回了脖子。
說到薛六姑娘,就不得不提那樁舊事……
就在他們到赤水關的第三天,在一次針對阿史那潰兵的追擊戰中,他們意外俘獲了一個身著異域服飾、形容枯槁的老者……
他腰間掛著一個鼓鼓囊囊的蛇皮袋,指甲漆黑如墨,身上散發怪異藥香,行為舉止十分詭異,還自稱是西茲邊陲部落的蠱師,精通各類巫醫蠱術。
關涯將人押入營帳,面見太子。
那老者不知太子的身份,渾濁的眼睛在他身上掃視片刻,臉上并無畏懼,反而帶著一絲探究的興趣,要為他把脈。
太子平靜地應允了。
老者枯瘦的手指搭上腕脈不過片刻,便神秘地問:“這位貴人,身有異種之氣殘留,雖淡薄卻凝而不散……可是中過蠱毒?”
太子當即大怒。
“荒謬!何方江湖騙子,在此信口開河?”
“老夫浸淫此道五十余載,絕不會看錯。”老者語氣篤定,又點了點太子心口的位置。
“此氣纏綿,如絲繞骨,隱帶灼熱之意……應是情蠱一類。”
他頓了頓,看著太子瞬間變得銳利的目光,緩緩道:“貴人體內尚有情毒殘除,但也不必憂心,此蠱已去,只待時日,殘毒自會散盡,從此再無牽絆……”
“當真?”
“十拿九穩。”老者捻須而笑,“只是這情蠱解法兇險,非大毅力、大決心者不可為。施蠱者須用心頭血飼蠱三日,承受萬蟻噬心之苦,折壽十載,才能換得蠱蟲離體……”
“你說什么?”
太子殿下當時便如遭雷擊,眼中瞬間布滿駭人的血絲,抬手狠狠掐住老者的脖頸,力道之大,幾乎要將那一截枯瘦的脖子捏碎……
老者被他掐得連翻白眼,卻依舊艱難地說道:“情…蠱解,執念…消。萬般糾纏…終成空……施蠱者…手段高明,解得…也干凈。恭喜貴人…如今,心念自由,不再受外物…所擾了……”
蠱……已解。
解得干凈。
心念自由,不受外物所擾。
太子渾身劇震,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氣,猛地松開虎口,踉蹌后退幾步,重重坐回冰冷的帥椅……
那一刻,他臉色在跳動的燭火下白得嚇人,整個人如同被冰封。
薛六姑娘寧愿承受萬蟻噬心之苦,折壽十年,也要斬斷與太子的聯系,不是鐵石心腸又是什么?!
她總是這樣,用最狠的方式,做著最慈悲的事。
周圍的空氣霎時凝固。
關涯和來福就在李肇身側,聽得清清楚楚。
兩人驚愕地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震驚。
原來太子殿下和薛六姑娘之間,那由蠱毒強行維系的、扭曲而熾熱的聯系,真的被徹底斬斷了!
那往后,殿下將不會再受那蝕骨焚心的情毒折磨,也不再受那莫名其妙的心緒牽引了?
他們隱隱有些慶幸……
太子卻坐在那里,一動不動,聽著營帳外呼嘯的風雪聲出神。
燭火將他的影子長長地投在帳壁上,僵直、孤寂,明明滅滅……
他臉上幾乎沒有任何表情,但關涯和來福卻罕見地看到,太子殿下的眼底,似乎有淚水浮動……
“把人帶下去,好生照料。”
聲音平靜無波,聽不出喜怒,讓人以為看到的只是錯覺。
但是從那天以后,太子殿下便仿佛徹底換了個人。
他變得更加沉默寡,行事雷厲風行,甚至近乎冷酷,眼神里再無半分溫度。
他不再提半字與薛六姑娘有關的事,與當初那個策馬闖入水月庵梅林,逼李桓發誓、將她緊緊擁在懷中深吻的狂悖太子,判若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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