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赫指間的茶盞,“啪”的一聲碎裂。
“覓食的鬣狗,裝得再仁慈,也藏不住它的惡念。你們哪里是打碎了平樂的玉盞,才受到的懲罰……分明就是大梁借著刁難你們,向西茲示威……”
其實,在文嘉為自己的魯莽自責時,阿娘也曾說過這樣的話。
即便她沒有打碎平樂的玉盞,也會有別的借口,給西茲難堪……
“慕婭姑姑總說,赤水城的落日比上京更為壯闊。”
“每有風起,她便在檐角掛上駝鈴,說這樣就能聽見故鄉沙海里翻涌的潮聲……”
文嘉從懷里掏出一支狼骨笛,輕輕放在桌上。
“慕婭姑姑臨終前,把這個托付給我。”
“她告訴我,來上京和親前,曾有一個心儀的郎君,這狼骨笛便是那郎君送給她的。她這輩子回不去赤水城了。若有一日,這支狼骨笛能回到故鄉,她便再無遺憾……”
她聲音未落,身側的阿力木已失聲痛哭起來。
“是我對不住慕婭,我不該顧及長輩訓誡,不該害怕那些世俗眼光……我就該帶她走啊!”
文嘉看著他。
突然便明白了許多。
恍惚間,仿佛看見有人策馬揚鞭,狼骨笛聲里,裹著少女銀鈴般的笑,穿透了胡楊林簌簌的金葉……
二十多年前的往事,此刻都在阿力木含淚的眼睛里,碾作粉塵……
時過境遷,斯人已逝,再無回頭。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錯過和遺憾……
正如她與陸佑安,有緣無分,半點不由人。
阿拉赫緊緊捏住狼骨笛,手背上青筋暴起。
“大梁皇帝折我雄鷹翅,平樂公主斷我掌中珠。總有一日,我西茲的鐵騎要踏破大梁十二道城門,殺入上京——”
這一聲低喝,仿若平地驚雷,穿墻破壁。
薛綏斜倚雕窗,指尖輕叩案幾打著節拍。
窗外,不知哪家的戲園子里,正在唱《漢宮秋》,伴著胡弦悲愴婉轉的聲音,傳入耳朵。
“這出戲,可比上元節那天精彩多了。”
薛綏望向遠近的華燈,微微一笑,“您說是吧,太子殿下?”
屋子里幽靜極了。
李肇穩步從燈火的陰影中走出,指尖蘸著茶水在案幾上輕輕一勾,似乎不以為然。
“若不精彩,怎配得上平安的閻羅畫冊?”
薛綏眸光一怔,笑了。
“殿下查得可真仔細。”
二人對視一眼,薛綏緩緩起身。
“梆子敲響了!時辰不早,我得走了。”
她抬腳欲行,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扭頭展顏一笑。
“東宮的梅子釀,令人一飲難忘,下次殿下再帶一壇。”
她說走便要走,毫不拖泥帶水。
李肇伸手,抵住門板,忽地俯身,指節無聲地壓緊,衣袖混著男子的氣息,輕輕拂過薛綏的耳側……
“這般便要走了?”
薛綏上下打量他一眼,又看了看那局殘棋和已然冷卻的茶水,唇角微微上揚。
“不然呢?莫非還要付錢?”
李肇立在當前,冷臉看她。
薛綏拿開他的手,欠身行了一禮,“告辭。”
身影一閃,走得悄無聲息。
李肇指尖輕輕碰了碰那略顯斑駁的門框,緩緩坐回原位,方才還平和溫善的面容,瞬間寒意頓生,整個人仿若凝固了一般。
喧鬧的客棧,若有所思的太子。
來福猶豫了好一會兒,才小心翼翼地走進來,弓著腰身賠笑。
“太子爺,時候不早了,該回宮了。”
李肇起身整理衣衫,一襲云紋華服,玉帶束腰,襯得他身姿挺拔,語氣亦更顯森然。
“讓人盯好端王府。薛六若有半點閃失,讓他們提頭來見!”
來福應了一聲,暗自輕嘆。
一命雙生。
太子爺怕是斬不開這羈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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