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李肇心頭一緊,下意識想將她護在身后。
薛綏卻對他微微搖頭,示意自己無事。
她看向靜善,眼神復雜而痛楚,卻毫不退縮。
“師父的養育之恩,弟子一刻不敢或忘。舊陵沼的血海深仇,弟子亦日夜銘記。但復仇的方式,不該是掀起另一場戰亂,讓更多無辜的人流離失所。師父,您教我習武,教我識字,教我明辨是非,不是為了讓我變成只知殺戮的怪物,把刀口對準無辜的人。”
“為師沒有教過你巧令色——”
靜善發出一聲蒼涼的低笑。
“李家沒有無辜的人。他們欠下血債,為師讓他們用血來償,何錯之有?”
薛綏輕輕搖頭,聲音沉靜,“大師父,您恨的是李霍父子,是蕭嵩之流。當年他們為權位坑殺將士,是造孽。今日您為復仇掀翻江山,讓無數無辜人跟著喪命,與當年的他們,又有何不同?”
靜善怒極,木杖重重頓地。
“你放肆!”
薛綏緩緩跪了下去,背脊挺得筆直。
“大師父,弟子并非不懂您心中的苦痛。但您恨了三十年,也該歇口氣了。昭雪司開衙三日,接了五百多份訴狀,陸相親自坐鎮,死的死,抓的抓,該清算的已經在清算了。但冤有頭,債有主,前朝的仇,不該讓李肇來背。”
她頓了頓,聲音愈發沉靜有力。
“這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一姓之天下,而是百姓之天下,萬民之天下。儲君之位,無關姓氏,在乎明德。誰能止干戈、安黎庶,護佑蒼生,誰就配坐那把龍椅。這個人,在我心中,是李肇。”
她擲地有聲,讓人無從反駁。
殿內靜得可怕。
靜善握著木杖的手微微發抖,仿佛是被這番話激怒,突地冷笑一聲,木杖指向一直沉默的天樞。
“你心中只有李肇,那他呢?”
殿內眾人的目光齊刷刷落在天樞的身上。
氣息都似凝住了。
靜善道:“你的大師兄,是冤死的鎮國大將軍蕭崇的嫡孫——蕭珩——當年蕭將軍夫婦死在皇陵,奶娘抱著襁褓里的他,一路乞討躲避追殺,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他忍辱負重,學醫救人,吃了多少苦頭受了多少罪?他不配讓李氏血債血償嗎?”
薛綏看向天樞。
他依舊沉默,握刀的手穩如磐石,只是喉結劇烈地滾動了一下,眼底深不見底。
那是一種被命運碾壓過后的沉寂。
靜善不等她回應,手杖又指向目瞪口呆的搖光。
“還有他!前朝哀太子留下的唯一血脈,我的親侄孫——蕭煜。若非山河破碎,國祚傾覆,他便是這天下名正順的繼承人——十三,你的搖光師兄,從出生開始,便只能隱于黑暗,東躲西藏,不敢認祖歸宗,不敢拜自家祠堂,他不配拿回屬于他的江山嗎?”
搖光嘴唇翕動。
他看著薛綏,看看靜善,想說什么,卻發現喉嚨發緊,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還有玉衡!”
最后,靜善指向臉色慘白的玉衡,恨意幾乎要溢出來。
“你的師姐,是前朝御史中丞柳的孫女,柳含章。你可知,她全家為何被滅門血洗?就因為柳不肯在李氏的登基詔書上副署,拒絕承認篡位的李朝……”
靜善的聲音如同淬毒的冰錐,字字誅心。
“李氏欠了這么多血債,憑什么還能高坐廟堂,享受榮華??而我們要像陰溝里的老鼠,連祭拜親人都要偷偷摸摸?”
她面向薛綏,語氣森然。
“你告訴我,他們該不該死,李氏江山,該不該今日易主?”
薛綏跪在地上,膝蓋已經被金磚冰得發麻,可心里更麻。她知道師父說的都是真的,知道師兄師姐們的苦,可她更知道,掀起戰火、再造殺孽,只會讓更多人,重復他們的悲劇。
“師父,這世道早已經變了。何必讓活人為了死人的仇恨,再死一次……?”
薛綏聲音哽咽,卻仍堅持。
“更何況,血流成河,白骨鋪路,真的能換來太平嗎?”
“我看你是被小情小愛蒙了心。”靜善厲聲道,“只要李氏父子死了,憑著正統身份和傳國玉璽,有舊部忠心,有民心所向,光復大雍,何愁天下不穩?”
李肇上前一步,擋在薛綏與靜善之間。
“老人家若要報仇,沖我來便是。說到底,舊陵沼的血債,與平安無關……”
靜善冷笑,“你倒是會充英雄。”
李肇神色不變:“她是我的妻,我自然要護。”
靜善不再看他,木杖指向崇昭帝,
“好。只要李屺退位,詔告天下,還政蕭氏。老身可以饒過李肇,給你們留幾分體面。”
李肇神色凜然:“江山社稷,并非兒戲,豈能私相授受?”
靜善冷聲,“李屺,你怎么說?”
崇昭帝劇烈咳嗽,慘然一笑:“我……棲凰,一個將死之人,管不了朝政,也當不了這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