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傳出,京城里大多是鄙夷和嘲笑。
一樁淪為笑柄的丑事,很快便被新的喧囂淹沒。
薛家的反應也近乎冷漠。
一個出嫁女,那般聲名狼藉地死在魏王府里,無論是靖遠侯府還是薛家,都只想盡快將此事抹平。
靈堂設在靖遠侯府一處偏僻的院落。
葬禮也極其潦草。
薄皮棺材停在靈堂中央,連像樣的儀仗和僧道超度都省了。
靈前只有幾個仆婦面無表情地燒著紙錢,火盆里騰起的青煙帶著黃紙嗆人的味道。
宇哥兒年歲太小,又受了驚嚇,被養在別處,未曾帶來。
靈堂里沒有哭聲,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薛月娥和薛月沉幾乎是前后腳到的。
兩人都穿著素凈的衣裙,臉上帶著趕路的疲憊和一絲難以喻的復雜。
薛月沉站在棺木前,看著那口薄棺,眼圈微微泛紅。
她想起小時候,薛月盈也曾是那個愛穿鮮艷裙子、追著她喊“大姐姐”的嬌俏妹妹。
“她從前最是愛美了……”
薛月樓在她身側,默默將一疊紙錢投入火盆。
雖然她極其厭惡薛月盈后來的刻薄勢利,但姐妹一場,看到這凄涼的結局,心頭也堵得難受。
“小時候,為了一盒新到的胭脂,能纏著母親磨上好幾天,和姐妹們爭得面紅耳赤,如今再是不能…”
她沒再說下去,只剩深深的嘆氣。
世事翻覆,誰能料到嫁入侯府的她,以這樣的姿態離開人世,最后會連個體面都沒有搏到……
薛月娥全程沒有出聲。
一直用絹帕輕輕掩著口鼻,眉頭微蹙,不知是在惋惜傷感,還是受不了靈堂里香燭紙錢的氣味。
“九妹妹如今可稱心了?”薛月沉目光落在薛月娥身上。
臉上是慣有的溫婉,卻分明帶著一點質詢的冷意。
薛月娥眼神飄忽,極力撇清自己的關系。
“這怎么能怪我?誰能想到那花和那香湊在一起,竟會有毒?王府里那么多東西,我……未必樣樣清楚,我又不是六姐姐,懂那些藥理……”
她說著,想到薛月盈生前在魏王府那些添堵的行徑,語氣里的心虛也淡了,滿滿全是厭煩。
“怪她自己福薄,也怪她……自己作孽……”
薛月沉沒有接話,重新看向棺木。
“可通知了六妹妹?”
薛月樓聲音有些哽咽,“靖遠侯府做事周到,想必是派人去水月庵遞了信的……”
薛月沉端麗的臉上掠過一絲悵然,輕輕嘆息一聲。
“六妹妹說她脈象雖險,尚有生機,我以為她能活過來的。”
薛月樓垂眸道:“生死自有定數,誰也強求不來……”
“可憐了那孩子……沒能見上最后一面。”
這話說得含糊。
不知是說棺中之人可憐,還是說那失去親娘、懵懂不知的宇哥兒可憐。
薛綏便是這時到的。
依舊是一身洗得樸素的禪衣,纖塵不染,靜靜地站在靈堂門口,如同投入死水里的一抹冷月。
“阿彌陀佛——貧尼來遲了。”
她沒有走近棺木,也沒有去燒紙,只是看著紙錢化成灰燼,燭火橘黃的光,在昏暗的靈堂里明明滅滅。
心頭沒有快意。
只有深沉的、近乎虛無的蒼涼。
便是這時,靈堂外又有腳步……
翡翠輕聲稟報:“王妃,尚書大人來了。”
操辦葬禮的是靖遠侯府。
但因著薛月盈那些聲名狼藉的事情和尷尬的關系,顧家人連同顧介都避而不見,刻意疏遠了薛家親眷,只有二房夫人周氏出面來安排茶水,應酬幾句,算是盡了幾分薄禮。
即使是薛慶治來了,也不見侯府的人上前迎候。
看得出來,薛慶治心情極差,眼底布滿血絲,肉眼可見的沉郁……
薛月盈曾經是她最疼愛的女兒,無人可及……
他沒有看靈堂里的任何人,撩起衣擺跨過門檻,緩緩走到棺木前站定,久久沒有出聲。
空氣仿佛凝固。
燒紙的仆婦,垂著頭不敢出聲。
就在她們以為薛慶治會流露出悲傷時——
他的嘴角,突兀地向上牽動了一下。
與其說是笑,不如說是一種肌肉失控的抽搐,一種如釋重負……
“你……也算解脫了……都……干凈了……”
薛慶治深吸一口氣,攥緊了垂在身側的拳頭,猛地轉頭,背對著那口他曾經最寵愛的女兒尚未寒冷的尸骨,大步向外走去。
“薛尚書留步。”薛綏出聲。
薛慶治的腳步一頓。
他緩緩地、極其僵硬地轉過頭。
“何事?”
“女兒慘死王府,疑點重重,身為刑部尚書的父親,不想追查真相嗎?”薛綏沉靜的眼睛,深不見底。
薛慶治垂在身側的手猛地攥緊,臉色極其難看。
“京兆府已然結案。毒發身亡,純屬巧合,要什么真相,又何來疑點?”
他深深看了薛綏一眼,抬步決然而去。
“到此為止吧。你莫要再添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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