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樞見她了然,緩緩點頭,眸底散出一片清寒。
“我收到密報,阿力木入京后,仍住在天水客棧,與一些舊識商賈聯絡頻繁……其中,便有靖遠侯府的人。”
“顧介?”薛綏眉梢微挑。
“嗯。”天樞目光掃過她的臉上,似在觀察她的反應,“顧五公子,是鴻臚寺典簿,此次西茲使團入京,他也要負責接洽……且他近來對藥材、香料、皮貨行當頗有興致,還主動打理靖遠侯府的營生,與阿力木也算是舊相識……”
薛綏神色平靜,不見波瀾。
“看來顧五公子是想明白了,與其困在泥潭,不如抓住點什么。”
她頓了頓,又笑:“只是與西茲王庭的人做生意,這膽子,倒比從前大了不少。”
“人在絕境,膽子自然就大。”天樞的聲音聽不出褒貶,平鋪直敘,一板一眼,“他的夫人,如今是魏王府的常客,自從魏王妃過門,便時常帶著孩子前去拜訪,有時甚至留宿府中……魏王妃氣得哭鬧了幾場,卻也無可奈何。”
“不知廉恥。”薛綏語帶厭惡。
天樞沉默頷首,算是認同。
“阿力木此人,嗅覺比狐貍還靈。他提前入京,絕非只為香料皮貨……”薛綏淡淡分析著內情,眉尖微微蹙起,忽將話鋒一轉。
“大師兄,可有什么事,瞞著我?”
天樞靜坐片刻,目光掃過薛綏沉靜的側臉,最終落向庵堂深處搖曳的微弱燈火。聲音壓得更低。
“他們好似在暗地里打聽一個人……”
“誰?”
“一個早就在上京銷聲匿跡的女子,是老西茲王的愛女……”
薛綏心頭微凜,抬眼看向天樞。
月光下,師兄的眼底一片幽深,仿佛藏著未盡的驚濤。
“師兄可有線索?”
“有。”天樞目光微暗,聲音輕得幾乎被夜風吹散。
“一個名字——阿依努爾。”
薛府。
雪姬居住的小院,僻靜得仿佛與世隔絕。
薛慶治沉著眉頭踏入,看著蕭疏的花木和陳舊的窗欞,眉頭下意識地蹙了蹙,腳步略顯不安。
雪姬坐在廊下,對著一小碟剛送來的酥皮點心出神。
那點心形如彎月,色澤金黃,散發著果仁的香氣,是薛慶治早年到樓里來哄她時,買過的……
“雪娘。”薛慶治清了清嗓子,聲音比往日柔和許多。
雪姬猛地一顫,像受驚的小鹿般抬起頭。
看清來人,她慌忙起身,因動作太急,帶翻了小幾上的茶盞,手忙腳亂地收拾著,語無倫次。
“老、老爺?您……您又來了……”
聲音里掩不住的顫抖,帶著受寵若驚的惶然。
薛慶治腹嘆一聲,上前虛虛扶住她的手臂,目光避開她那張早已褪盡鮮妍的風霜面孔,語氣里帶著幾分刻意的憐惜。
“過去這些年,是老爺疏忽,冷落你了和六姐兒。雪娘不必緊張,也不必拘禮,坐下來說話吧。”
他兀自坐下,看向那碟點心。
“這點心……我記得你從前愛吃。怎的沒動?不合口味了?”
雪姬眼眶瞬間紅了。
她沒料到隔了這么多年,他竟還記得這點微不足道的舊事。
“老爺……”一股酸澀的熱流涌上心頭,又被她強壓下去。
“妾身沒有委屈,也無甚喜好……只是不敢再教老爺掛心……這酥皮點心,很好。”
她拿起一塊,小口咬了一點。
薛慶治看著她小心翼翼的模樣,努力回憶著從前,語氣里帶著一絲不甚確定的溫和。
“許久沒有聽你唱曲了……今日無事,為老爺唱一首吧?”
這話出口,連他自己都覺得突兀而生硬。
當初在歡場,她是艷驚四座的胡姬,他是意氣風發的恩客。
如今在這死寂的院落里,他讓她唱曲,算什么呢?
薛慶治察覺她的尷尬,臉上那一點強撐的笑意也淡了下去。
“不想唱,便不唱也罷。”
“唱……”雪姬垂下眼睫,聲音低了下去,眼神有些恍惚。
神色仿佛穿透了某個厚重的時光,落在一個遙遠的地方。
無意識地,一串輕柔婉轉、帶著明顯異域腔調的音節,從她唇間低低哼唱出來,像是草原上的風,又像是母親的搖籃曲,曲調憂傷。
薛慶治心頭一滯。
溫存記憶早已褪色。
眼前的只是一個容顏憔悴、眼神空洞的婦人,哼著他聽不懂的歌謠。
恍惚間,他忽地驚覺,這個入府十余年的女子,如此陌生……
她的過去、她的來處,他竟從未真正了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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